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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他醒后,接任务

灵尊又被魔女虐了

此刻,不冷山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屋内的人影拉扯成扭曲的巨人,投映在斑驳的、带着潮湿霉味的墙壁上,上演着一出无声的、压抑的皮影戏。

高欣妍施完最后一针,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缓缓收回。额角沁出的细密汗珠,沿着她紧绷的脸颊线条滑落,砸在陈旧的床单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凝神屏息,感知着华南奕体内那两股被银针与符箓强行约束的力量——一股是蚀骨的阴寒,一股是焚心的邪火。那枚镇毒符如同一层薄冰,覆盖在汹涌的暗流之上,看似平静,底下却是随时可能崩裂的危险平衡。她的眉头紧锁,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那里面凝聚着疲惫与无力回天的预兆。

思若静立在阴影的最深处,仿佛她本就是这屋內陈设的一部分,一件带有呼吸的家具。她的目光,穿过跳动的光影,牢牢黏着在床榻上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

这几日来,她几乎耗尽了所有心神,维系着这表面的、脆弱的平静。每一次靠近,她都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冰与毒在他经脉深处碰撞、撕扯带来的细微震颤,那震颤通过空气,通过地面,无声地传递到她的四肢百骸,如同感同身受。她袖中的手微微蜷缩,指尖冰凉,深深抵进掌心,用那一点刺痛来对抗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无力感。

终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沉得仿佛要将这屋內所有的压抑与绝望都吸入肺腑。这个动作,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她不再犹豫,转身,迈步走向那扇吱呀作响的、通往外面无尽黑夜的木门。她的背影在摇曳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单薄,却又透出一股孤注一掷的、令人心悸的决绝。脚步踏在老旧的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一步,一步,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也敲打在高欣妍骤然抬起的、充满忧虑的目光中。

油灯的火苗猛地向下一沉,随即挣扎着向上窜起,将思若投在墙上的影子拉长、扭曲,如同一个即将挣脱束缚的魂魄。

“我该走了。”她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却清晰地刺破了屋内粘稠的沉寂,如同一块冷硬的石头投入死水,激起无声的涟漪。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滑向床榻上那张苍白的脸,那熟悉的轮廓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如此脆弱。只一眼,她便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下颌的线条绷紧,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地压回冰封的心底。

高欣妍抬起眼,目光锐利如解剖用的刀锋,带着沉甸甸的审视,刮过思若平静得过分的脸庞。那目光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东西,或许是了然,或许是叹息。她没有起身,没有阻拦,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秋风刮过枯叶:“去何处?”

“五毒宗。”思若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有些事,总要了结。”这话语半真半假,像一层薄纱,遮掩着底下更深的、黑暗的真相。了结恩怨是真,但那更深的目的,是魔尊那不容置疑的命令,是嵌入她骨髓里的、不得不为的任务,像一条冰冷的锁链,捆缚着她的意志。

“不行!”华若灵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角落弹起,声音尖锐得划破空气,“你去五毒宗做什么?你不知道他们现在的野心有多大吗?魔域需要你,我们……”她的话语急促而慌乱,带着一种孩子气的依赖与恐惧。

“若灵!”顾风的呵斥声及时响起,低沉而威严,像一道无形的墙,挡住了少女更多的宣泄。他站在阴影里,脸色凝重,目光沉沉地压在思若的背影上。

思若能感觉到,木屋外,那道属于柳彦的、阴森而冰冷的目光,如同附骨之疽,穿透薄薄的板壁,牢牢地钉在她的脊背上。那是一种监视,也是一种警告。她嘴角忽然扯出一抹极淡的、近乎残忍的弧度,声音漫不经心,却字字如冰锥:

“魔域……从来不缺人才。”她微微侧过头,余光扫过华若灵瞬间变得惨白的脸,“也不需要……没用的废物。”

说完,她径直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门外浓重的夜色瞬间涌入,吞噬了她单薄的身影。只是在转身的刹那,隐约可见她那张总是平静的脸上,肌肉有一瞬间的僵硬,那下面,是堆积如山的、无法言说的痛苦,如同冰层下汹涌的暗流。

柳彦凌的身影,如同凝结的夜色,悄无声息地贴近,蓝色的发丝在昏昧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磷光,像深海中漂浮的毒藻。“公主,”他的声音平直,没有一丝涟漪,如同在诵读一段与己无关的判词,“下一步,该去会会五毒宗了。”这话语落下,不带询问,不留余地,只是一个冰冷的既定事实。

思若喉间溢出一个极轻的单音:“嗯。”算是回应,也像是叹息。她伸手,推开那扇老旧的木门。外面,是浓稠得化不开的墨色,山风立刻裹挟着刺骨的寒意与草木的腥气涌入,吹得她衣袂翻飞,猎猎作响。

就在她一只脚即将踏出的刹那,一道黑影如同挣脱了束缚的轻烟,自屋檐上倏然飘落。月墨单膝跪地的姿态带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急切,声音也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公主殿下!大夫君他……今日提及,清梓美姑娘,不见了!”

“不见了”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钢针,精准地刺入思若的耳膜。她的脚步骤然停顿,背影在门口那一小片晦暗的光晕中,瞬间僵硬得如同一尊石雕。楚忆清……和清梓美!这两个名字,纠缠着无数的过往与牵绊,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剐过她的心脏。她闭上眼,纤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仿佛在用力压下胸腔里那骤然翻涌上来的、带着腥甜气的浪潮。

再睁开时,她的眼底已恢复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所有的波澜都被强行镇压下去。

“知道了。”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淡漠的疲惫,“我会去找。”

她没有多余的追问,没有情绪的宣泄。她只是重新迈开脚步,一步踏入那无边的黑暗之中。身影决绝,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僵硬只是错觉。柳彦凌与月墨紧随其后,三道身影很快被吞噬在茫茫的、如同巨兽呼吸般的山林夜色里,只剩下风声呜咽,如同低泣。

高欣妍伫立在门框投下的那片模糊的光影交界处,像一株扎根在悬崖边的孤松。她的目光穿透浓得如同墨汁般的夜色,久久凝望着思若一行人消失的方向,那深处似乎有无数个念头在无声地碰撞、沉浮。山风吹动她额前的几缕碎发,拂过她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

顾风凑近几步,他的脚步落在老旧的木板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这过分的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他压低嗓音,那声音干涩,带着难以化开的忧虑:“欣妍师妹,就……这么让她走了?”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她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高欣妍缓缓地收回目光,那动作里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她转向顾风,眼神凝重得如同积雨的阴云。“信,或不信,”她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个字都像石子投入深井,“并不重要。”她的视线掠过顾风担忧的脸,投向屋内那跳动的、似乎随时会熄灭的油灯火苗。

“重要的是,”她继续道,语气里透出一股山雨欲来的紧绷,“五毒宗的野心,幻罗苑的神秘,都不会就此罢休。这潭水,只会越来越浑。”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冰凉,“我们必须……尽快让华南奕恢复过来。多一分战力,便多一丝在这漩涡中挣扎的可能。”

她说完,沉默了片刻。屋外风声呜咽,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然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转身,衣袂带起一阵微弱的气流。她的目光直直地投向床榻上那张沉睡的、苍白的脸,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

“而且,”她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是自言自语的呓语,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笃定,“我总觉得……秦灵萱的出现,她身上的那些……或许,并不仅仅是巧合。她与那恶灵势力的强大,恐怕……脱不了干系。”

这最后的话语,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屋內沉重的空气,也将一个更庞大、更危险的谜团,赤裸地揭开了一角。

屋内的寂静,脆弱得如同一层薄冰。这虚假的平静并未持续多久,便被骤然打破。

床榻之上,华南奕原本还算平稳的眉宇,猛地紧锁在一起,形成一个痛苦的川字。他的喉咙深处溢出一声压抑的、仿佛从胸腔最底层挣扎而出的闷哼,那声音嘶哑,带着铁锈般的血气。几乎是同时,他周身那层由银针与符箓强行维系的、脆弱的平衡,如同绷到极致的琴弦,发出一声无声的哀鸣,彻底崩溃。

冰蓝色的寒气与青黑色的毒焰,如同挣脱了牢笼的凶兽,骤然从他体内爆发出来。两股光芒激烈地交织、碰撞,在他皮肤表面明灭不定地疯狂闪烁。冰蓝所过之处,空气中凝结出细密的白霜;而青黑掠过之地,连光线都仿佛被腐蚀得扭曲、黯淡。一股极寒与一股燥热的恐怖气息,如同浪潮般席卷了整个狭小的木屋。

“不好!”高欣妍脸色骤变,那一直强撑的镇定如同面具般碎裂,露出底下真实的惊骇与凝重。她几乎是箭步冲到床榻边,指尖已闪现出数根闪着冷光的银针,那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道残影。她的目光死死锁住华南奕剧烈颤抖的身体,如同一个站在决堤河岸边的治水人,试图以纤弱的银针为桩,再次缚住那滔天的灾厄。

就在那平衡彻底崩坏、毁灭性的力量即将吞噬一切的刹那——异变,毫无征兆地爆发!

华南奕紧闭的眼睑,猛地弹开!那双曾经空洞、茫然的眸子,此刻竟爆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璀璨银光!那光芒并非寻常的灵力外泄,而是更深邃、更古老的东西——仿佛他瞳孔的最深处,有无数细密如星辰砂砾的银色符文在疯狂生灭、流转!那些符文交织成瑰丽而复杂的图景,倒映出星河的诞生与湮灭,时空的扭曲与折叠,充满了一种非人的、浩瀚的威严!

与此同时,一股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老气息,从他识海深处轰然苏醒!那面一直静静悬浮的灵玄天镜虚影,此刻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如同一轮缩小的银色太阳,与他眼中的银光交相辉映,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种神圣而又诡异的光晕之中!

“呃啊——!” 华南奕喉咙深处,迸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低吼,那声音嘶哑,仿佛撕裂了声带。他原本瘫软的身体,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拉扯着,猛地从床榻上直挺挺地坐起!动作僵硬得如同一具被丝线操控的木偶。

一股无形的、难以言喻的波动,以他为中心,无声地扩散开来!这波动所过之处,空气仿佛凝固,油灯的火苗被压得只剩下一粒豆大的幽蓝,几乎熄灭。屋内所有的物件——药碗、银针、桌椅——都开始微微震颤,发出细密的、令人牙酸的嗡鸣。仿佛这片空间的基本规则,都在这一刻被撼动!

高欣妍与顾风被那无形的波动扫过的瞬间,仿佛一步踏入了某种粘稠的琥珀之中。周遭的一切——空气的流动、油灯火苗的摇曳、甚至自身血液的奔涌——都变得极其缓慢而沉重。时间的流速,在这里被强行扭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迟滞。他们惊骇地望向床榻,瞳孔因难以置信而剧烈收缩。

华南奕僵直地坐着,那双璀璨的银眸,空洞地穿透了现实的帷幕,死死锁定在顾风腰间——那里悬挂着一枚之前与雾织者激战时破损、沾染了一丝诡异气息的玉佩碎片。那碎片看似寻常,此刻在华南奕的“视野”中,却成了整个世界的焦点。

在他那超越了凡俗感官的凝视下,那玉佩碎片上,正有无数无形无质的“线”延伸出来。这些“线”纤细如蛛丝,却坚韧得足以勾连因果。它们不仅穿透空间,与遥远未知的某处相连,更沿着时间的长河逆向蔓延,拖拽出一道黯淡的、属于过去的“痕迹”!

他“看”到了——一个面目模糊、身形扭曲的雾织者,在不久之前的某个时刻,如何将这片碎玉“遗落”在此地的景象!那画面破碎而跳跃,如同浸了水的残破胶片。甚至,他顺着那一丝诡异气息的源头,模糊地“看”到了一片被浓雾笼罩的、布满诡异蔷薇废墟的幻影!那蔷薇的颜色,是一种不祥的、接近于黑的暗红。

华南奕的意识,如同溺水者般,从无边的黑暗深处挣扎着上浮。首先恢复的,是听觉。耳边是油灯灯芯燃烧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噼啪声,那声音遥远得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膜。紧接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草药的苦涩与血腥气的味道,蛮横地钻入他的鼻腔,刺醒了他麻木的嗅觉。

他尝试着睁开眼睑,那动作迟缓而艰难,仿佛眼皮有千斤重。光线——昏黄的、摇曳的光线——像一根针,轻轻地刺入他许久未见光明的瞳孔,激起一阵酸涩的胀痛。他本能地想要抬手遮挡,却发现自己的手臂沉软得如同灌了铅,连微微抬起一寸都难以**做到。

痛楚,是逐渐清晰起来的。并非某种尖锐的、集中的剧痛,而是一种弥漫于四肢百骸的、深沉的钝痛与无力感。每一寸骨骼都像是被碾碎后勉强拼接,每一丝肌肉都饱含着过度撕裂后的酸痛与颤抖。胸口尤其沉闷,仿佛有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上面,让每一次呼吸都变成一种需要竭尽全力的拉扯,气息进出肺腑的声音粗重得令他自己心惊。

然而,在这铺天盖地的虚弱与痛苦的深处,某种异样的感觉,如同深水底部悄然浮起的气泡,开始轻轻触碰他意识的边缘。那是一种……陌生的“清晰感”。尽管身体疲惫欲死,但他的神智,却仿佛被某种冰冷的、纯净的泉水洗涤过,呈现出一种近乎残忍的明澈。周遭一切的细微动静——高欣妍压抑着的、带着忧虑的呼吸,顾风脚下木板的轻微吱嘎声,甚至是空气中灰尘缓慢漂浮舞动的轨迹——都以前所未有的精度倒映在他的感知中。这种感知的锐化,并不带来愉悦,反而加剧了他与这具沉重躯壳的剥离感,仿佛他的灵魂被强行塞入了一个过于粗糙且破损的容器。

他再次尝试凝聚视线,目光缓慢扫过自己搭在薄被上的手。那手指修长,却苍白得毫无生气,指甲根部泛着淡淡的青紫色。就在那皮肤之下,他似乎能“看”到某种银亮色的、如同纤细蛛丝般的能量,正沿着他干涸脆弱的经脉极其缓慢地流淌,所过之处,既带来一种微弱的生机的暖意,更夹杂着一种如同电流穿过般的、细密的刺痛与灼热。这力量是如此陌生,与他过去所熟悉的任何一种灵力都不同,它更古老,更接近本源,也更难以驾驭,仿佛一匹被无意中解开缰绳的高傲野马,暂时栖息于他这具破败的身躯内。

一阵微弱的山风穿过窗棂的缝隙吹入,拂过他的脸颊。那风中带着夜露的凉意和远方山林的气息,但在此刻的华南奕感知中,这寻常的风却像是无数细碎的信息碎片,携带着距离、温度、湿度,甚至是远方树叶摇曳的频率……大量庞杂的信息不受控制地涌入他过度敏锐的感知,令他一阵眩晕,太阳穴两侧突突地跳痛起来。

他闭上眼,试图阻挡这汹涌而来的、过于清晰的世界。黑暗中,那片璀璨的银色星海,那片交织着过去与未来痕迹的幻象,再次浮现于他的“眼”前。它们是如此真实,又如此遥远。一种深刻的孤独与茫然,混合着身体的剧痛与心灵的震撼,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仿佛一个偶然窥见宇宙奥秘的婴孩,被那庞大的真相压垮,既畏惧于其所展现的力量,又无法抗拒地被其吸引。

他就这样躺在那里,介于清醒与迷惘、痛苦与新生、凡人与某种未知存在的临界点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场无声的、激烈的战争,发生在他身体与灵魂的最深处。而这一切的外在表现,仅仅是他额角渗出的冷汗,微微颤抖的指尖,以及那双紧闭的眼睑之下,剧烈滚动的眼球。

这是时空追溯法!在极致的痛苦与生死的压迫下,在灵玄天镜那古老力量的引导下,这份沉睡于他血脉深处的、关乎因果与时空的禁忌力量,终于被动地、初步地觉醒!这觉醒并非恩赐,而是一种撕裂,将他的灵魂与感知粗暴地抛入了一个凡人无法理解、无法承受的维度。

那无形的波动,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只在空气中留下细微的、如同琉璃将碎未碎时的震颤余韵。华南奕眼中那璀璨到令人不敢逼视的银光,渐渐内敛,沉入瞳孔深处,化作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蕴藏着星河流转的幽暗。他大口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冷汗已浸透了额前的墨发,一绺绺黏在苍白的皮肤上。然而,他的眼神却锐利得惊人,褪去了往日的迷茫与隐忍,透出一种近乎非人的清醒与冰冷。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目光审视般地凝望着掌心的纹路,那目光陌生而专注,仿佛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具躯体,第一次触摸到世界表皮之下那些隐秘的、流淌的规则。

“华南兄!你……你醒了?!”顾风又惊又喜,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搀扶,却又在触及对方那迥异的眼神时,硬生生止住了动作。他腰间那枚沾染了诡异气息的玉佩碎片,此刻仿佛变得滚烫,灼烧着他的肌肤。

高欣妍却并未言语,她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探针,牢牢锁在华南奕身上,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尚未完全散去的、远超从前的神秘气息。这气息让她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沉静得如同深潭之水:“华南奕,”她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刚才……究竟看到了什么?”

华南奕缓缓抬起头,银色的眼眸扫过高欣妍凝重的脸庞,又掠过顾风惊疑不定的眼神。他开口,声音因虚弱和久未言语而异常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洞悉了某种真相的笃定:“我似乎看到了……一些痕迹。”他的目光似乎穿越了木屋的墙壁,投向无穷遥远的彼方,“关于雾织者,关于那片……开满诡异蔷薇的废墟……”他顿了顿,眼中的银芒微微闪烁,流露出一丝冰冷的寒意,“我也感觉到了……五毒宗和幻罗苑,他们下一步的动作,绝不会小打小闹。”

他说完,猛地掀开了身上那床简陋的、打着补丁的薄被。动作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尽管他的身体仍十分虚弱,双腿落地时甚至微微踉跄了一下,但那股新生的、源自时空本源的力量,却像最烈性的燃料,支撑着他的精神处于一种异常亢奋的状态。

“我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他站直身体,尽管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那脊梁却挺得笔直。他看向顾风和高欣妍,目光锐利:“你们,不是接到了命令,要前去清除恶灵、调查五毒宗和幻罗苑的计划吗?”

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山风呜咽着拍打着窗棂。油灯的火苗在他眼中跳动,映照出一种破釜沉舟的光芒。

“我和你们,”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磐石撞击,“一起去。”

油灯的光晕黏稠地糊在空气里,舔舐着华南奕汗湿的额发。他支起身体的动作带着一种骨节生锈般的滞涩,仿佛一具沉睡太久的躯壳,正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拽回现实。冷汗沿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砸在粗糙的麻布床单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他的面色是一种褪尽血色的苍白,皮肤薄得几乎透明,底下青紫色的血管隐约可见。唯有那双骤然睁开的眼睛,瞳孔深处沉淀着一种非人的、仿佛熔炼过星辰碎屑的银辉,冰冷,锐利,洞穿了眼前的昏暗。

他身上那件玄色长袍,并非寻常的黑色,而是更像一种吞噬了所有光线的虚无。厚重的衣料上看不出明显的磨损,却处处散发着一种被漫长时光浸透的陈旧气息。剪裁是合身的,妥帖地勾勒出他清癯乃至有些嶙峋的骨架,但这合身反而构成了一种更深的禁锢,如同一层贴合的黑色的苔藓,覆盖在一具即将风化的岩石上。

当他试图站直时,袍角垂落的阴影仿佛有了重量,拖曳着他的步履,更衬得他身形孤峭,摇摇欲坠。然而,正是这极致的虚弱与疲惫之中,那双银眸里燃烧的光芒却亮得骇人,仿佛他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碎裂,又在碎片中重新凝聚,散发出一种陌生而危险的气压。

他静立在那里,像一株从废墟深处挣扎而出的枯木,表面死寂,内部却正进行着一场无声的风暴。整个屋子的空气都因他而凝滞,药石的苦涩、旧木的霉味,混合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类似金属锈蚀又似冰雪消融的凛冽气息,沉甸甸地压迫着人的胸腔。他不仅仅是醒来,更像是从一场漫长的死亡中剥离出来,身上还带着另一个世界的寒意与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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