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福宫中一片寂静,只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高晞月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无力的躺在了地面上。
高晞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臣妾带着这一身的罪孽下到地狱去,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只是皇上细想想,这些事除了皇后得益,还有旁人么?若不是她做的,臣妾想不出还会有谁!今日臣妾全说了出来,也省得走拔舌地狱这一遭,少受一重苦楚了!
皇帝眸色阴沉,语气寒冷如冰,让人不寒而栗,缓缓吐出两字
弘历毒妇!
晞月大口地喘息着,像一口破旧的风箱,呼啦呼啦地抖索。她朗声笑道
高晞月皇上说得对。臣妾自然是毒妇,皇后更是毒妇中的毒妇。可是皇上,您娶了我们两个毒妇,您又何曾好到哪儿去了。皇上与皇后,自然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再般配也没有了。您说是不是?
皇帝听她出语怨毒,却也不以为意。良久,他脸上的暴怒渐渐消失殆尽,像是沉进了深海的巨石,不见踪影。他只瞟了她一眼,神色冷漠至极
弘历你的话都吐干净了么?还想说什么?
晞月见他不怒不愦,一脸漠然,没来由地便觉得害怕。不知怎的,胸中郁积的一口气无处发泄,整个人便颓软了下来。她仿佛是累极了,抚着起伏不定的心口,吃力地一字一字慢慢道
高晞月臣妾实在是不成了。还有一句话,臣妾实在想问问皇上,否则到了地底下,臣妾也死不瞑目。
她从袖中取出一叠药方,抖索着道
高晞月皇上,这是齐鲁和太医院的太医们开给臣妾的药方,臣妾越吃越病,气虚血淤加重,以致不能有孕。如今臣妾想想,您和皇后娘娘真是夫妻同心,都巴不得臣妾怀不上孩子。臣妾自问除了受命于人,对您的心意从未有半分虚假。您让臣妾从潜邸的格格成了侧福晋,又成了您唯一的贵妃,为何还要这样算计臣妾,容不得臣妾生下您的孩子?
皇帝的眼底闪烁着阴郁的暗火,殿中格外沉静,带着垂死前挣扎不定的气息。片刻,皇帝徐徐笑出声来
弘历算计?朕自诩聪明,却哪里比得上你们的满心算计。便是朕说未曾做过,怕你也是不信的吧!
晞月猛地一凛,死死盯着皇帝
高晞月皇上所言可真?
皇帝伸出手,托起她的下巴,似有无限感慨。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的温柔
弘历是吗?何为真?晞月,你对我是一片赤诚,可你也算计过我。如果我不是真心喜欢你,这些年对你的疼爱是做不了假的。我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你是多么的温顺害羞,哪怕你父亲得势,可你在朕的面前还是温婉柔顺,哪怕后来你变成了贵妃对着旁人骄纵朕也没有放在心上,可你怎么就成了一个贪得无厌的恶毒女人?到底是朕变了,还是你的变了?我们之间现在恐怕也没有什么真心了,你又何苦非要问个清楚?
晞月薄如蝉翼的胸膛一阵狂跳,好似已经无法忍受这番言语,滚烫的泪水如决堤之水,将她脸上的胭脂冲出出一道又一道的痕迹。她痛哭。
高晞月原来皇上就是这样看待臣妾的?
皇上幽幽道
弘历朕年少时,只想做一个讨皇阿玛喜欢不被人瞧不起的皇子。后来蒙太后抚养,朕便想平平安安做一个亲王。再后来,先帝的子嗣日益稀少,成年的只剩下了朕与五弟弘昼。朕便想,朕一定要脱颖而出,成为天下之主。人的欲望从来不受约束和控制,只会日益滋长不能消减。朕如今只盼望有嫡子可以继承皇位,其他的孩子,有能生的自然好,若有不能生的,也是无妨。
晞月听着这些话一字一字入耳,仿佛是一根根钉子钻入耳底,要刺到脑仁儿深处去。皇帝看着她哭残的妆容,缓缓闭上眼睛
弘历你也累了,好好歇着吧。你身后的事,朕会好好安置,会给你一个好谥号,一个好结果,也不枉你跟着朕这许多年。
晞月在绝望里抬起婆娑泪眼,痴痴笑着道
高晞月谥号?皇上连谥号都替臣妾想好了?那就容臣妾自己说一句吧。臣妾这一辈子便如一场痴梦,后悔也来不及了,只盼下辈子不要落入帝王家,清清静静嫁了人相夫教子,也做一回贤德良善之人便好了。
皇帝站起身,负着手徐步踱出去
弘历这是你最后的请求,朕不会不答应。朕便以此‘贤’字,作为你下辈子的期许,赐给你做谥号吧。
泪眼蒙眬中,晞月望着皇帝离去的背影,吃力地瘫在榻边,冷笑中落下泪来
高晞月皇上,即便您不肯认,臣妾还是对您恨不到极处。
她抚摸着皇帝坐过的垫褥、靠过的鹅羽垫子,痴痴笑道
高晞月那么,就让臣妾再小小算计您一回,就这一回吧。
她伏在地上,剧烈地咳嗽,一直咳到唇角有鲜血涌出。她任凭喉头涌出鲜血,慢慢地抚摸着,只是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