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墨小侠那个疑惑和不解的眼神时，尧婷婷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静止了。她伸手蒙上自己的双眼，那些很久很久不曾出现过的嘈杂声音涌入她的大脑，颇具嘲讽和穿透的声音质问着她为什么，仿佛她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那些早已忘却的记忆就像是潮水源源不断的涌上来。
初三那个夏日与大家分别时，她心中便未曾有过后悔，只是有些许的不舍。
从前的过往种种只好似一场大梦，明明伙伴们的温度才残留在指尖，明明刚刚说完道别。
——但似乎很久之前便已经说完了。
她无数次梦见父母因为担心而变得扭曲的脸、那时的她还总是兴奋又激动的告诉他们自己的冒险旅程、讲述那些匪夷所思但真实存在的事情，抬眼对上父母的视线才发觉他们的眼睛里都是担心与难过。
——她自始至终都不喜欢这样的眼睛。
——她从来都不希望父母是这样的眼睛。
她曾听见过父母对自己伙伴们的议论、对孩子们“胡闹”的忍无可忍、对那些秘境的种种不屑......她听到了便徒增一道伤口、她听到了便无法装作若无其事。她的伙伴却全然不知情，只是默默的依旧在那灯火阑珊处等她，每晚笑呵呵等她这重点班宠儿下晚自习，每晚都任劳任怨的送她回家，与她说那些或是令人高兴的或是令人难受的事情。
那些人掏心掏肺的对待她，她却无法回应同样的真诚，她笑着，是那么苍白无力，父母的话时不时充斥在脑海里，如同摄人心魂的幽灵搅得她惶惶不可终日。
——你们是在逼我做出选择么？
正值一年雨季，多少皎白的梨花花瓣被打落一地，又有多少被践踏腐烂随着水流落入那深渊之中，她只是在旁边看着惋惜不已，到最后都没有伸出手捻起哪怕一片花瓣。
那天伙伴们问她是否要去冒险。
她笑笑说不必了，随后转头就撑伞往雨里走去，雨幕盖过了她的倩影，十几步后终微微叹气回首，眼角眉梢中终是带了些许难过与不舍。
——只是身后再也空无一物。
那年她初二。
——再见了，小冒险家。
上了高中后她只觉得头愈发愈加昏沉了，各种亲戚朋友的声音不断撞击她的大脑荡起无数回声。她常常想起毕业那个夏天他们千里迢迢的赶到自己家参加升学宴，自己就像是众星捧月一般是那颗最璀璨的明珠是最骄傲的公主。
——也是迷途的不知去向的鸟儿是带上面具的提线木偶。
——她只是活成了父母期待的样子。
她童年的光终究是被自己亲手抽离剥夺，那是令人痛苦不已无法忍受的漆黑长夜，却裹上一层光鲜亮丽灿烂夺目的美丽外衣，所有人都在羡慕她，她有那样一副姣好的面容、有老师家长赞叹不已的优秀成绩、在高二就拿到了著名大学的保送资格，全校师生都知道她是尖子班的班长、是学校三年下来的从来没变过的年级第一、是那个从小优秀到大的超级优等生尧婷婷。
却再也无人知道她曾经是DODO冒险队的一员、是冒险家协会认证的职业破谜者、是到过浮空城的小冒险家。旧日往事随落花一同被雨打风吹去，刷上一层悲戚，独留那棵树守在原地不曾动摇，念着来年还会开出新的好看的花朵。
——却再也不会是去年的那一些了。
她那天在名单上看到扶幽还是有些惊讶的，不安的揣着手祈祷着他不要来与自己搭话，她立志要变成出色的大人，便一根筋的认为不能和从前攀扯上任何关系。但扶幽就是内向的性子，她不去和他主动说话他便一定不会来与她搭话。
那天她看见扶幽被一群人高马大的男生堵截在校门口时，微微愣了几秒，直到对上他的眼睛，那灰蓝色的眼睛里似乎是藏有一丝笑意，微微抬起右手是想和她招呼吧。尧婷婷突然害怕了，迅速将手里的那些东西塞回了旁边同学的手里，垂下眼睛装作若无其事的跑开了。
第二天路过普通班看见扶幽好端端的坐在教室里面的时候，她突然就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便是如至冰窟说不清的恐惧、愧疚和难过。那种感觉一直缠绕着她，她常常看见地上伸出无数的手扯着她的衣角掐着她的脖子一个劲的想将她扯入深渊，她嘶吼着自己不要失去如今的一切，她不能失去不愿失去不敢失去，清醒过来的时候却是蓝天白云风和日丽的天气，那微风轻轻抚着她的脸似乎是在安慰她，它告诉她没事的。
——都是假的。
无数次从噩梦中醒来后，她忽然发觉自己已经一年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她开始吃药，那种名为β受体阻滞剂的药物是最好的选择，它能够缓解噩梦阻断记忆。尧婷婷那段时间几天吃一整瓶直到吃了三瓶以后，那些缠绕着她的一切便再也不见，她从来没有这样轻盈的感觉，药物连带着她的记忆被尘封，她想着也许那些光怪陆离的童年也可以被一并收好，但某些时候她想到伙伴们依旧会笑出声来。
——如此也好。
忘掉了难受的东西也好吧。
虽然她已经记不清忘了些什么了。
前些日子墨多多给她打电话问她是否要来的时候，她想了好久，药物阻断了记忆隔开了她和过往，但她很想念他们，想念墨多多想念扶幽想念虎鲨。
——还有查理。
那天她一个人在树荫下乘凉，斑驳的眼光树影潋滟的树影倾撒她一身，抬眼看见缝隙中刺眼的光便会想到墨多多，没有原因没有理由，就是想他了。他如今怎么样了呢？扶幽虎鲨又过上了怎么样的人生呢？还有查理，初中时跟在她后面天天送她回家的查理，遇到危险总是第一个跳出来保护她的查理现在过的又还好吗？
等到阳光散去被遮蔽的时候，尧婷婷拍拍身上的灰尘。
——该回去了。
回去以后也是一个人。
她给墨多多打电话问什么时候集合。
——我要来的。
我一定会来。
那光景轮转，眼前的回忆变成了玻璃亲手被她打碎了一地，她又回到了那充满黑泥沾满碎片的黑暗之地，哪里都不能去一步也不能走。
墨多多哭丧着脸问她为什么要放弃冒险？虎鲨问她是不是不要我们了？扶幽搓着手挂着满脸的伤痕问她为什么不去救救他？？
尧婷婷喃喃说对不起。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
——都是我的错。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婷婷。”
她的眼角有温热的触感，大概是眼泪吧，不知是谁的手覆上了她的手将她的手慢慢牵起，那一束光洒下来，她只感觉眼里光芒潋滟灿烂，倒映眼前两人的影子随之波荡，那一滴泪划落，她对上了墨多多带泪的眼睛。
“婷婷，查理它其实一直特别想念你。”
“它还想要我给你带几句话。”
墨小侠挤出了一个笑容，双眼眯成了一条缝露出一口大白牙，眼睛的泪忽然的就流下来，那双眼再睁开时光芒流转，尧婷婷注视着那一双眼睛，感受到了内心躁动的平息，就像是......
——很多年前很多次冒险时那样，只要看见就会让她安心下来的眼睛。
“查理它一直想要我们带它去冒险，它呀特别有耐心，等了......”
“等了好多年呢。”
换算成人的话，大概是等了大半辈子吧。
墨小侠伸手一把抹去了他脸上挂着的泪珠，他的一字一句在尧婷婷的大脑中回响着，她徒劳的感到愧疚与后悔，垂下头没让任何人看见她的表情。那条聪明的帅气的小狗如今早就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它的愿望没有实现、而她也没有去见它最后一面。
你说
查理会孤独么？
会难过么？
.......会怪她么？
“查理啊，希望我们每个人......都活成自己想的样子呢。”
..........？
什么？
尧婷婷微微愣住,墨小侠一旁滔滔不绝的说着，他的声音也染上了哭泣的意味。
“它让我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就算很痛苦很艰难，只要是他们愿意的，查理都会支持。
“查理从来没有怪过我们。”
从来没有怪过她。
“它说它为我们高兴。”
无论能否变成儿时期待的样子它都会为他们高兴。
.........
“它说我们是它的骄傲。”
她是它的骄傲。
她抬眼注视着墨小侠，满眼的不敢相信，泪水终于是决了堤。
——她笑了。
她是它的骄傲啊。
原来是这样的么？
曾经多年的痛苦与难过连带着她的眼泪一同流出，那些悲伤的痛苦的不堪回首的往事也许会成为一道伤疤。
——但她不在意了。
因为她是它的骄傲，那些伙伴们从来不曾放弃过她哪怕一瞬。
她也想念他们，只是那时她深陷泥潭无法自拔。
因为她抛弃了所有人去追寻她的梦想，到头来不过是须臾的光亮，如梦幻泡影一瞬而过，最后她又回到了漆黑中。
但他们还在在原地笑着。
——她高兴他们便为她高兴。
上一次像这样笑是什么时候？
上一次这样轻松是什么时候？
.........
房间的门不知何时已经被打开了，虎鲨安慰性的拍了拍尧婷婷和墨小侠的肩膀，眼角带着红，明显是哭过了，他笑了笑说门开了。
“我们去找扶幽好吗？”
尧婷婷用力的点点头，她要去道歉，和扶幽说对不起。
几人往屋外走去，一层一层的搜索起来。
墨小侠时不时往后看，虎鲨一直走在最后警惕的左顾右盼，尧婷婷在中间的位置，虽然看起来似乎没有大碍了，但那么多年的心理创伤.......应当也不是这样快就能恢复的。
只是看起来坚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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