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微的,好像什么东西刺穿肉皮的声音响起,尚司秋只见祀师的后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上一片,卷出一层褶皱。
他扬着手的动作戛然而止,如死去已久的尸体般僵硬的转过身,原本就枯瘦的脸像是失去了血液,绷着骨头,只剩两只空洞的眼。
膨胀的胸腔不断抖动,在呲的一声响里,两只粉嫩的触手撕开他的皮囊,向外探出两根长满尖刺的触手,如同一朵莲花正在有规律的收缩开、开放。
噗。
一根细针戳破了它脆弱的外皮。
肉球蓬松的身体一颤,发出一阵咕噜噜的水声,身体如同冲破气的气球般鼓胀起来,直到撑不住爆炸,化作一阵血雾落了下来。有人的血肉落在了地上,尚司秋见到从一滩血液中滚来一个圆球,稍稍定睛,那是一只充满了惊恐的眼珠。
他屏住了呼吸。
“不要怕,他只是跟着炸了而已。”
水谨意把他拉到身后,再去看槐树上,刚还在的人影也不知道哪去了。“那个人也许是你内心恐惧的一个投影,你仔细去想想你是否认识他。”
他仰视起天上逐渐散去的黑暗,平静的道:“从晚间开始,我们就陷入了幻境。需逃脱,只有杀死这个幻境的阵眼,刚才的那位祀师就是阵眼。”
声随风飞散。
早已过去半夜,隐约的黎明从黑暗里挣扎出来,照到了远处水波粼粼的河面上,留下一道道斑白,恍惚中让人误以为只是做了场梦。
尚司秋揉了揉干涩的眼,嘟嚷道:“闹了半夜困死人。那阿三早死了,为什么还会看见他?”
“他信仰了一个不该信仰的神明。”水谨意把长发散开重新扎好,面向着什川河,声音仍旧淡淡的:“那位神明的祝福是永生,那么在永生之下,如果这位信徒注定死去,神明只能无奈的选择让他在幻境中不断轮回。这是祝福,也是诅咒。”
也是个被洗脑的。尚司秋不屑的撇开视线,径止走到棺材前扯掉松垮的锁链掀开盖子。入眼是鲜红似血的莲花,它们在棺材里的一层水光里飘,整齐的围着一个稻草人扎的小人盛开,弥漫出一股淡淡的红雾。
小人身着成婚用的红衣,双手相握摆在腹前,头贴一张画满了八卦阵的符纸,在风里不断的颤抖,露出它脸上画的可怖的红色笑脸,最后更是直接被卷飞了出去。
轰!
天色昏黑,一声霹雳响彻耳膜,声势浩大到似乎要将天劈成两半,在万物的煞白中,尚司秋看到那个稻草扎的小人坐起身,冲他张开大嘴,露出红唇里的一口大白牙。
“哦!天!”
猛地从躺椅上坐起,尚司秋缓和下脑里紧绷的弦,略有些迷茫的注视起周围陌生的环境:这是一处墙面洁白的房间,放的东西除了一张木桌,空荡的只剩半块地毯。
走下冰凉的地,他见桌边落了一时钟,弯腰捡起放回桌面,时钟的时间正停在12点。将钟放于桌上,他正欲打开门,一身药香的水谨意就走了进来。
对方看起来没有休息,眼里有几分朦胧,脖上围着浅蓝色的围巾,粗布麻衣下勾勒的身体弧度均匀,乍一眼看去比女子还要漂亮,让尚司秋不禁喉头滚动了下。
“这哪?”
“镇子里唯一的一家医馆。你在中途不甚昏了过去,我就冒昧的把你带到这里来了。”
水谨意如扇的睫毛眨眼间微颤,就算不与那些面黄肌瘦的人相比,面容也是极其的好看。
皮肤白皙而光泽,一张唇瓣嫣红,谈吐间气质温雅。鼻梁高挺有力,深蓝色的瞳孔像平静的大海一样清澈。眼型偏上扬,看人的时候,似乎可以在他的眼底看到灵魂深处的倒影,让人不敢太过放肆。
“…哦。”
尚司秋干巴的应了句。
出门转廊,先走进一间小隔房。狭小的房看着只有楼梯那么宽,昏黄的灯下放张小床,小巧的人影被罩在白布底下,隐约露出一点不清晰的轮廓。
“我本就打算将那伙人寻找到之后再去雷雾山,只是被打断,没有与你说。今早几个年轻人将他们抬到这里安置,想必现在刚醒没多久。”
水谨意走到床边,把男孩的身上的白布揭开,道:“这是棺材里的那位小孩,村口王家的小儿子,见到的时候已经死去多时了。”
闻“死”这个字,尚司秋立刻看去。
不大的人浑身长满红色的疹子,脸颊像是被人抽干了血,瘦到脱像,露出的腿脚就如骨头上套了一层皮,充满了违和感不说,单单凑近一点,鼻尖便一股尸臭味,顿时反胃感就涌上了心头。
“他的身上也有莲花图案。”
水谨意手提着白单,把他的衣服上挑,腹部那串扭曲在一起的图案便露了出来——就像几朵圣洁的莲花,尽数向外舒展着自己的六瓣,可偏偏所有的花瓣都重叠在了一起,让人看不清每朵的样子。
诡异又恶心。
“他爹娘去哪了?”
尚司秋瞧这孩子可怜的很。
“疫病来后他爹得病去世,他娘就投缳了,一直是由他哥哥带着的。”
水谨意似做叹息,声音轻道:“见这孩子的僵硬程度,他那哥哥说不准比他去的还早。”
“那阿三呢?”
提及这个名字,尚司秋的耳畔边满是那股冲天的怨恨,打心底更为不信雾桑庙的大火是场意外。说甚么前阵子就消失,他现在万般确定那个时候阿三就已经死了。
“这对他们来说是个秘密,但你若要听的话,我便讲给你。”
水谨意微俯着身对视起他的眸,蓝色的瞳孔像远远的苍空般空灵,又带了几分深海的深邃。
“阿三是幽谷村里极其信天莲的信徒,建立雾桑庙就是他的主意。他拜托心善的人一起建庙,雕像完全经他一人之手,惟妙惟肖的样子让他人佩服。可后随着那群帮忙建庙的人消失,人群自然就怪到了他的头上。”
他几句说清前因后果,拍下满脸侘傺的尚司秋的肩膀,走着道:“他们放火烧了庙,但大火烧不了石墩,也就留下了庙现在的样子。”
走出房带好门再往楼上去,几个早换了件干净衣服的男人正坐在床上发呆。见水谨意走来,心下一阵激动,刚一开口,话又全卡在了嗓子眼里。
“…是神!”
一个男人的声音尖锐的不像话。
“是个屁!”
听他这话尚司秋心里就猛生一团火,哐当一下坐凳子上把脚翘起一只来,不善的盯着他上下扫,直把那人看的本就不好的脸色一白。
“莫要欺负他。”
水谨意从桌上拿起纸币,朝他推了盘糖,问:“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祭祀的队伍里吗?”
男人仰着脸,哼哼唧唧的不回,听尚司秋在桌上重重一拍,立马颤下心尖哑着嗓子道:“半夜听到了神的呼唤,祂在叫我去替祂做事。之前要建雾桑庙也是这般,我们都是神的信徒!”
“声音是怎么样的?”
“是钟声里面带着神的呼唤。”换了一个声音回答他。
纸上传来沙沙的声音。水谨意垂着头,“咕凉镇有钟吗?”
“钟在雷雾山上,在神的村子里。”
“离这么远是怎么听到的?”尚司秋诧异地插了句嘴。
“所以是神迹。”回答的人语气理所当然:“我们是神的信使,当然要去追随神的足迹。”
“但也许你们的神是假的。”
男人的表情猝然难看起来。
又问过几个问题,水谨意说上几句安抚他们的淡话,把纸平铺在桌上细看,红字圈起的重点尽是他排列起来的信息,无一都指着一地——雷雾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