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荒芜，脚下干枯的草枝被踩得咔嚓响，几座倒塌的屋舍在灌木林里遮遮掩掩的露着，散发股硝烟味。水谨意率先拉开刺人的荆棘条走去，藏匿于此的的跳虫各处乱窜，又跳去了房子塌掉形成的废墟里。
“这里就是幽谷村了。”水谨意一指树上吊下的布绫，上面正写着“幽谷村”三个小篆字。时间已久，红艳艳的布此时已经褪成了粉红，挥手过去，风便带着上面粘的尘土四处乱飞。
“看着受害的地方挺大嘛。”
懒懒的道上一句，尚司秋踢着块木梁，将它捡起来顺断口处往下摸去。光滑中带着细小的豁口，看去不觉得什么，摸起来却格外的扎手，像甚么小型的动物把它给拱烂了。
掂掂手里的木块，他也没想出个所以然，随手把它一丢，问：“刚才那是个什么玩意？”
是什么…水谨意难得的沉默了下。“深山中总有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像那只能飞能吐毒的怪龙，许是一些飞禽不小心过多误食了业毒莲，才变成那般的罢。”
他的说法稍有些勉强，目光依次掠过伤痕累累的房屋，道：“通常来说，树木是最容易着火的，按这里的火势来看，也许有什么不同。”
“我们来的时候不是还看到有枯萎的吗？”
“它们是个圆。”
水谨意目光不动。“那些草，那些灌木，是突然停在那里的。”
他在手下比了个半圆，沿着一条被瓦片有意无意铺成的路走了半程，一见村庄内摆着的巨石，道：“瞧那。”便率先走去，尚司秋只得跟上。
巨石被放在挖空的环形池内，尚司秋两手摸了摸大约半尺深的泥面上长的绿苔，猜测之前这里放的是水，可俯下身子仔细一闻，却是一股血腥味。
石上被血手印所覆盖，看去并无任何一字，水谨意站到瓷砖铺成的阶上，闭着眼手摸面，道：“吾之幽谷村，有百年历史，信奉天莲一脉，唯敬仰山神。神赐我永生，我赠神灵魂，故刻有此碑。”
“还是关于信仰的？”
尚司秋只听出玄之一字，不甚理解的皱着眉，最终摇摇头不曾说什么。
往村庄里转一圈，两人最终停在了一处寺庙前。
它亦是荒废许久的模样，从屋顶坠下的瓦在地上落成一片，早已看不出颜色的绸带从房檐的两角落下，尾部卷缩着。牌匾掉了半个，只能隐约看出“雾桑”二字。
四处满是黑色的烟熏，只轻一碰被火烤焦的木门，原地便立刻开了道口子。
尚司秋挥手扇去眼前弥漫的黑烟，跟着水谨意一同走进门，打眼就瞧见了位于中央的梵钟：大概两人高，雕刻着精美龙图案的金色外壁上锈迹斑斑，被两根灼到一半的粗绳吊在半空。
“这玩意看着挺大的。”
尚司秋使劲敲敲钟的外壁，仔细的辨别是否与那天晚上听到的一样，忽而又疑惑道：“这个钟，单不说离这么远他们怎么听到的，就说这风，总不能是它推着这钟响的吧？”
他猫腰围梵钟转了一圈，暗道入门送钟的寓意不好，抬头见绳子不堪重负的模样，干脆退了回来。
与普遍的寺庙相比，这处看着更像人住的宅子，入门见钟，刻着一行看不清的字，推开木门，往里走就如普通人家住的那般布局。
尚司秋眼瞧过桌上发黑的蜡油，嫌弃的弹走上方被粘住的一只虫子，晃一圈走到挂着“闲人勿入”的隔间里，鼻尖一股难言的腐蚀味。正胡摸着断掉的烛台，脚下传来一声物体被踩断的咔嚓声。
他弯腰把那东西捡起，拿起来面对着墙上的一个小洞，借住外面隐隐透来的光亮看，瞧着是一根骨头的样子，心下一愣，弯下身去捞了捞，在缝里摸到一把毛绒的头发，不由一把往后跌去，连骨头也直接扔的别处。
“水谨意！”
他下意识喊了声，背靠着满是腐朽味的桌台，手撑桌面，只觉得满是粘腻的感觉，胡乱的往身上一擦站起来，因腿软又摔下去，一下跌到侧面撞到一块木板上，又听咔嚓一声，连人带板一块坐到了地上。
“没事吧？”
门以极快的速度被推开，水谨意手拿着不知哪捡的青灯，三两步跨来把他拉起来，安抚道：“怎么了？”
“…里面有死人。”开口的刹那，尚司秋才觉得嗓子干涩的极。使劲的咽下几口唾沫，他借着力站起来，几个粘糊的血手印凌乱的在身上打着，恰是他刚才擦的痕迹。
缓下神，尚司秋接过水谨意递的手帕，拿起手一看，上面沾着块块没弄掉的血疙瘩，状如滴下的蜡油里混的污垢，嗅过去便是极难闻的腐烂味，让他不禁恶心的龇牙咧嘴。
幸好这人刚才没嫌他手脏。
尚司秋可是记得水谨意有多爱干净。
带有光亮走回去，地上满是一道道的细小的血痕。尚司秋拉开手边露出一半的柜子，顿时一些血肉模糊的尸体便落了下去。它们无一张着嘴，四扭的身子看不出原本，死前像遭受了极大的折磨。
粱上看，一行行血渍写着“山神去死吧”“我是信徒”。怨恨的字叠加在一起，好似随时能挣脱出一头怪兽。
打着寒碜踢走落在脚下的一只，踩着不成样的白骨走到刚才的地方，看去两柜间狭小的空隙里——里面坐着一个女人。
她的模样恬静，闭着眼周身仍旧宁静，却像是被硬生生挤在这里的，腿骨像弓一样弯折，洁净的衣服却是如初的华丽。
“什么玩意…”尚司秋牙根发酸的看她柔顺披下的长发，比一般女子要精致的脸庞，却觉得骨里发着寒。
“还有之前那道被封起来的门。”
水谨意手拿着几个木板坠下时落下的钉子。用手为昏黄的烛挡风，待他走来，才走进去。
阴凉的风直扑面。尚司秋费力的借助不大的光源看此处，又往里走几步，忽然见一被锁紧紧缠住的石像。
那是一座用巨石雕刻成的人像。
穿一身长袍，坐在石凳上，身侧盛开着三朵巨莲，一头长发直落腰间，面被一张面具遮着。浅灰色的石头让他显得格外冷淡，因有那锁链陪衬，倒显得他像是一位被囚禁的神明。
尚司秋摸索着走过去，弯下腰读卷轴上面的文字，一行小字有力地刻着——祝我幽谷，繁荣昌盛；扬我雷雾，天莲永存。
“手托天莲，享久福之神兮，余将为君献吾至诚之祝福…”
话不自觉的念出口，尚司秋眼前闪过一道残影，似乎见到那座雕像的眼睛眨了下。再一细看，雕像灰色的瞳里浮现一抹金绿，像一片棕绿色的叶子上沾上了无数的金粉，斑驳中让人不敢忘却。
浑身的触感变得轻盈起来，他好似看到片熊熊燃烧的大火。隐隐的风铃正伴着钟声传来，看不清的人影在火焰中跳跃，一双眼里如金子般徐徐生辉。
翠色的长笛敲打在火焰上，勾勒出一条条金色的符文，繁密的血莲从他的脚下冒出尖，如海藻般覆盖了一条火焰的汪洋。黑色的长发在随风摇，缠上点点的火渍，他抬着精致的下颚，斗篷内穿着的白色长袍上勾画着一幅绝美的莲花图。
“据生死两门，为永生之天莲兮，余将为君奉吾终身贺歌…”
长笛的顶端抬起尚司秋的下巴。他在混沌的朦胧中看到了那条摇曳在竹笛底部的金色绸带。
“尔信神否？”
棕色的铭文在绸带上浮现，他听到了远处传来一声声清脆的摇铃。
“…信。”
滚烫的火焰燃烧了汗水，他感受着颚下传来的冰凉，无声的注视起他。
“吾允汝做吾之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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