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劲。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尚司秋紧紧的握住手腕，抬手看脉搏处一道深深的勒痕，拿指头一点点的摸过去，眉紧皱着。
他是忘了什么吗？
尚司秋慢吞的把手搭在两侧，抬头凝望着天花板。它杏白色的空寂中带着些辽阔，看久了眼前好像晃出一幅错综相杂的黑色点状图，让他不禁眯起了眼。
咚咚。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接着是一阵指甲抓木头时发出的抓挠声，尚司秋高声的问了句谁，听无人回答，抬头看眼时亮时灭的灯，下床往门边走去。
咯。
窗户被打开，两只干瘦枯黑的手外翻着伸了进来。一个满脸烧伤的男人，以一种古怪的姿势双腿蹬在窗户上，往里探着头，血红色的眼里不见眼白，满是疯狂的黑色褶皱。
嘶…尚司秋倒吸一口凉气，背靠上桌边，一下将桌面上的茶壶撞了下去。早已冰凉的茶水从茶壶中撒出来落到地上，发出一阵滋啦声。
男人扭着僵硬的脖子，瞪起一双红珠一样的眼看他，慢慢的咧开失去嘴唇的嘴，黑红的牙床里涌着蛆虫，随着动作掉在了地面上，发出一股腥臭的味道。
尚司秋胸口里一阵恶寒，胃里一阵阵翻腾，听门外的敲门声还在继续，嘴里一字“滚”还没骂出口，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响：“司秋哥，何叔让你去祀院帮忙！”
“我…”
干枯的手骨敲在窗户上，尚司秋听着窗户边发出的一阵滋拉声，感觉眼前闪过一道影，再去看，窗外哪有那个男人的影子。
撞邪了？他使劲的擦了擦眼，却见手腕上又多了一道血淋的伤痕。
不是梦吗？
他忽然有些愣神。
门外的声音没有得到回答，显然已经急躁起来，尚司秋把嘴里带着血气的痰吐下，快步走到门前拉开木门，却见门槛处站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不由手一僵。
看他一副痴样，何末卿使劲咳嗽了两声，责怪道：“人家都来这这么多天了，你这副样子干什么嘛？”
他两手掐上腰，脸上闪过一丝无奈，道：“这位大哥哥几天前就来到咱们村，说是慕名来看天莲的，你当时还说这天好好的带他去逛一逛一逛，结果这才两天不见人家，你就把他忘了。”
“两天不见？”尚司秋仔细的瞧着那位男子。他穿一身显清雅的蓝色长衫，肩挎个装草药的小书箱，一头长发被扎成马尾，五官十分的精致，柔和的笑意里，他看到的更多的是熟悉，不由道：“你干嘛去了？”
“重新下山拿了个包袱。至于名字，总归是个代号，忘了不算什么，你唤我谨意便好。”男人的语气温雅，语调不紧不慢，让人心生舒服的感觉。
“…行吧。”
见他话落凑过来，尚司秋有点不自然的避过他，道句“跟上”，不多说的便往熟悉的方向去。顺着小坡来到不算大的祀院，早起的人早已各忙着装饰。
天在此时已经大亮，尚司秋的目光在一众人形形色色的脸上划过，最终落到了何什川的身上。
越看他这张脸，脑海里的记忆就越是扭曲。尚司秋听到耳膜边鼓动的全是心跳声，只要一闭眼，就能见到何什川沾满血污的脸。
眼里只剩下那个藏在人群里的鬼影，尚司秋仔细的看，他就像是披了层人皮，脖子不正常的扭过来对视着他，笑起来时每一颗尖牙上都沾着人的血肉。
他在靠近，像从天上掉下来一样把整张大脸凑近他，瞬间将他混沌的意识拉了回来。
“你今天来的有点晚么。”
何什川把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亲切地问道：“是又睡晚了吧？该向果果学习嘛。还有这位…”
又一个外来者吗？他看着他的脸，笑起来的眼里闪过一丝难言的光，转而又恢复与往常无样。
“想必你就是客人啊，几天前果果跟我说过的。”何什川笑眯眯的走到他们身后，端了一盘供果，问道：“你们有兴趣去喂哇蜴吗？”
“哇蜴？”尚司秋准备拿布的动作一顿。他只知道村子里哇蜴一这种动物，却一直没有见过它到底是在哪处。
看他这副好奇，何什川笑着道：“它们嘛，平常要么呆在神殿那片曼陀罗花附近，要么就混在业毒莲里面，别看长的特别凶，其实性格还是蛮乖的。”
“真的？”尚司秋有些怀疑他话中真实的分量。
这么多次来，一直都是何什川照顾那群哇蜴，想必是好是坏，也只有他说了算。
“当然是真的。”何什川松垮垮的甩了甩手，托起那盘轻果往外走去，迎风飘来句：“不过你要是想送的话，还是等下一次吧。”
嘛…尚司秋认为他说的下一次是明年的祭祀，撇撇嘴收回眼，暗道一声真小气。
将整个地方前后的打扫一遍，天也差不多黑了下去，尚司秋饿得前胸贴后背，本还担心水谨意在人群中会不合群，结果只一转身就发现他脸上的表情比自己还要虔诚，不由抽了抽嘴角。
“你是不是饿了？”水谨意瞧他隐晦的摸了下肚子，忽然站直的身子在一种弯腰的人群里格外显眼。
尚司秋没回话，只是侧着脸低声嘟囔。“你说嘞…”
嘴角莫名挤进一个硬块，他想说话的嘴一张，甜味很快的蔓延到了舌尖上，带了股轻柔的牛奶味。——是糖。
他有些诧异的看水谨意把糖纸塞进腰包，喉咙里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但见他也没什么回应，便低下头继续祷告着。
人群静静的保持着弯站的动作面朝着高台，尚司秋腰弯的酸痛，嘴里的话念不下去，抬眼去看，一片压抑的黑，又连忙低下了眼。
圣子大人。他在心里把这个名讳念了遍，莫名有点急躁。
“叮——”
从远至近的铃铛响打破了心里的焦虑，人群在一刹那间抬起头来，眼里的光整齐而又火热。
抬来一道清瘦的身影。披白色斗篷，穿白色丝绸，拄着银拐杖从架上下来，慢慢的抬步走上铺了红布的台子，气质是冷淡的。
抬眼，是一双黑色的眼睛。
“圣子大人会变吗？”尚司秋奇怪的呢喃了声。
“圣子大人当然是不会变的。”水谨意为他端来一碗台上人亲取的圣水，不明所以的道：“但是记忆会变，记住他的人也会变。”
接过碗，一股不算烈的血腥味在舌尖卷过，随之一股炽热感，将原本糖的味道一冲而散。
心口如同有火在烧，他按耐住燥热感将瓷碗归还，视线落在远处的祭坛上，雕刻着精美神秘图案的鼎里盛满了如血一般的圣水，飘着许多圣洁的白莲。
逆着人流听风铃，尚司秋不时回头看仍坐在台子上的青年，却问：“那是谁？”
“云诃。”水谨意道：“听说他是山神最钟爱的孩子了。”
“是吗…。”尚司秋低头摸着手腕。那上面的伤在喝完圣水后已经消失，可他偏偏印象更深刻了。“真奇怪，他应该是一双绿色的眼睛啊。”
跟着的何末卿猛然的停了下脚步。
“慕迁蒅？”
他呢喃了句，正欲把话说出口，就被一阵刺耳的孩提哭闹声打断。他看去，一群浑身披着火焰的蜥蜴状生物，正从四面八方涌来。
它们浑身粉红，周身沾满了星星点点的火，所到之处燃起一片火焰，尖锐如婴孩的嗓音传递很远。人群在吵闹，万物在呼叫，奔来的哇蜴凶猛地冲到街边，将身上的火焰不留情的撒在各处，或陪火焰一起安眠，或带着他人坠入火海。
尚司秋站在猛烈的火海里，好似与世隔绝。他抬起眼，里面是炽热的火焰，清晰着印着一个站在高台上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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