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

早八点，度过一夜寒冷的窗边激起了霜花，知谦屿抹去玻璃片上的朦胧往外看，一大一小两只相差无多的袋鼠正站在摊子边，跟一只模样凶狠的老虎争吵着。

窗户拉开，声音顿时涌了上来。

“…不卖，听不懂人话吗？”

“再在这里围着我报警了啊！”

“有本事你打？”

形形色色的动物往四周退去，无多久老虎跟两只袋鼠的地段就成了中空，见状，老虎明显胆上了来，一只虎爪指着自己的脑门，挑衅的往较大的那只袋鼠旁凑了凑，仍欠揍的道：“咋？怕了？有本事你就来呀。”

“我揍死你个猪头！”袋鼠明显急了眼，猛的挣脱另一只袋鼠的拉扯，一巴掌扇向了老虎的头，跟他扭打在一起。

动物群中有一只兔子报了警。听耳边传来警笛声，知谦屿向外探着身子瞧，街头边正赶来一辆疾行的警车，忙从床上跳下去往楼下奔。

那两只袋鼠是他的父母，平日里他们就靠卖早餐生活。小城小镇，被街坊邻居称为恶面虎的人是这条街的恶霸，经常霸占他们的食物或者钱，又因为跟局子里有关系，从来没有受过惩罚，他爸跟他对上肯定没好果子吃。

知谦屿叹口气，跟牛大哥帮忙一起把扭打在一起的两者分开，又小跑到了一脸担忧的袋鼠面前，道：“妈，你没事吧？”

“我没事…”腰上围着粉色裙子的袋鼠穿着一身简单的家居服，见自己孩子来了，有些叹息的在腰上擦掉刚才粘的水渍，道：“只是你爸这个急性子，说上一两句就不行。”

“搬家不就好了。”

穿着蓝衫的袋鼠狠狠的瞪了眼老虎，嘴角边的青肿隐隐作痛，周身的气质却一点都不损。他生平最讨厌这种靠关系的人，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当那个受气鬼，在这个破镇里过这么长时间。

“你…唉。”

围裙袋鼠原想说什么，但见警车上走下来两头牛，又只是幽幽的叹了口气。

知谦屿被她揽着肩膀，一直呆在她身边，静静的旁观，神总是无意识的跑着。

最早意识到他跟这个世界不一样，是从上初中时学“认识自己”从镜子里看到的。镜子是一面十分神奇的东西，凡是能照到面的地方，就会显露出照它者本来的样子，而他没有倒影。

知谦屿看不到自己。

他可以看到路上形形色色的动物，在照到镜子的时候，变成了他们嘴里人类的样子，也可以看到被宰杀的人类在照到镜子时，突然变成动物的样子，但他看不到自己的样子，哪怕是那面镜子非常亮，几乎可以把所有的东西照进去。

知谦屿最早分不清什么叫做动物，什么叫做人，为此他看过心理医生。那是一只爱学人话的鹦鹉，她会在讲话的时候梳理着自己绚烂的羽毛，用一种让人信赖的古怪的语调，慢慢的催眠他，试图让自己看到他眼里的世界，但她失败了，离开的时候只留下了一张精神病判断书。

知谦屿知道自己没病。

他非常的清楚自己不需要吃药，可反抗过后没有效果反而差点被送到精神病院，他学会了收敛，学会了通过照镜子这种独特的方式，认识到走在路上的动物，在人的眼里叫什么名字，包括如何将自己伪装成正常的样子。

“好啦，别发呆了。”

一只温暖的大手在额头上拍了拍，知谦屿回过神，见警车已经走远，帮着收了下被掏走钱的抽屉。所有的动物哪怕身份不一样，身高大小却是差不多的，知谦屿没有办法知道自己是什么动物，但能感觉到自己似乎比自己的妈妈高一点。

想必也是袋鼠。

他把手放在眼前，视线却诡异的穿过了透明的手掌，落到了满是烟尘的地上。

这是一个古怪的地方。

穿过吵闹的人群会来到这条空荡的街道，路上走的最多的是西装革履的穿山甲。他们的手里捧着一款方方正正的东西，脸上的表情很是麻木，好像只有浑身的硬刺，可以保护自己。

知谦屿能注意到，他们的刺是软的。也许是因为被暴力的拔过很多次，皮肉松松垮垮，看着让人心疼，长长的尾巴时常被踩来踩去。

有模样可怜的狼，蹲在角落祈祷，也有故作高冷的羊站在原地孤芳自赏…

冬日寒冷，知谦屿想的有点多。

搓搓单薄的衣服，他拿着筷子从锅里夹出一个卤蛋，趁身后的两个袋鼠又在吵架，穿过人群走到了一个小巷子里。

巷子不长。住在两侧的居民会把剩菜剩饭倒在臭水沟里，时间长，刚一踏进便是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知谦屿嫌弃的捂住鼻子，走到一个路灯下把卤蛋放在地上，轻巧的吹声口哨，只见不远处的居民楼下的纸箱里跑来一道撒欢的身影。

“汪！”

清脆的犬叫声响起。

知谦屿蹲到卤蛋的一边，揉揉他头上凌乱的发，看他几口把蛋咽下去，瞪着一双圆圆的犬眼可爱的很，便索性坐在脏兮的地上碎碎念道：“他们两个又吵架了。真是很奇怪，明明有钱还不是这样的。”

“呜哇。”

不理解他话中的意思的人歪了歪头，略有些尖的耳朵动了动，觉得他好像此时有些伤心，便凑近了自己的鼻子，想舔舔他的脸，借此安慰他。

“乖。”知谦屿颇有些嫌弃的把他的嘴按了下去，看他一双棕色的眼里好像写满了不理解，撇了撇嘴。“真是的，我要是能听懂你说的话就好了，说不定那样我也能看到自己长什么样了呢。”

他的语气有些感慨。

有些事情看的多了就不奇怪，如果换作另一个人看到命名为人类的生物在地上浑身赤裸的用四肢走路，他的第一反应一定是惊悚，但这种模样知谦屿从小看到大，早都习以为常了。

这有什么好怕的呢？辨别他眼里的人类在别人的眼里是哪种动物的最好方式，无非就是看大小，看走路，看吃饭，看习惯。

就如时常被动物拉着的人类，虽然他们都被定名为狗，但他们的体格大小包括习惯可是不一样。知谦屿可是见过很多大型人类拉着动物满街的窜，而动物一边骂一边制止的样子；小型的人类较为乖巧，被动物抱在怀里，斜着眼睛看环境的时候，就像话本里的贵妇一样可爱。

知谦屿嘴角微微上扬，揉揉眼前人凌乱的长白发，临走时透过地上的水波去看，一只浑身脏兮的白毛流浪狗正慢悠悠的回了纸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