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刀子,快跑! 白皙的病房里,伊莱正安静地躺着。阳光透过窗户,爬在床头柜上的一束向日葵上,它正有气无力地开着。窗外传来的鸟叫声将伊莱给吵醒了,他对此感到很平静,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
这是伊莱出车祸以来躺在这里的又一个星期六。
强烈的疼痛感短时间内袭便了全身,随即剧烈加重,自己被撞飞出去好几米远。这是伊莱对当时场景的第一印象。后来整个人失去了知觉,只记得自己恍惚间被抬起,之后的事情,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伊莱摸了摸眼睛缠绕着的纱布,感受着它的触感。它在最后一刻记录了那个男人:那般紧张、那般痛苦。随即失去了所有世间的色彩,陷入了漫长的虚无之中。
手是最先醒来的。在昏迷的日子里,伊莱依稀记得,自己的手总是暖暖的,像是被人握着。苏醒后,手也是他最先能动弹的。靠着它,感受着仍是漆黑的周围,感受着阳光的温度。伊莱终于能再次握住他的手,对方也是激动,用手在伊莱的手心里把想说的话描绘给他听,伊莱只是很僵硬地回复他一个微笑。他很想说话,但不知怎的,他无法张嘴说话,只能用手在空中胡乱地比划,以及那哽咽般的呻吟。
慢慢地,听觉失而复得。男人却突然告诉自己,他要去外忙一个星期左右,他不能来陪自己了。让自己保重,好好休息。但是男人他并没有告诉自己去做什么,只是让自己放心。
凭借着自己对他的了解,他大概率是去想办法为自己筹钱了。一想到这,伊莱鼻子一酸,一副卖力的身躯在脑海里浮现。他并不是个富贵人家,对于自己的医药费,全都是他一个人艰难地抗下。
这些甚至还是后来医生告诉给自己的:你的医药费,他已经帮你付完了。为你感到高兴,你有一个这么爱你的男朋友。
前两个星期,伊莱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了。他第一时间寻求医生:“医生,打扰了,奈布在吗?”
“他不在,”医生说,“能说话了?”
伊莱点点头,继续询问:“那医生,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很抱歉,我对此并不知道,要不,我帮你给他打个电话?”医生拿出了手机,拨通了奈布的电话,“你现在一定有很多想对他说的,说吧,释放出来,别压抑着……”
“喂?奈布吗?”
“伊莱?哇!真的是你!你……你能说话了?”对方显得很激动,“我……我我现在就过去医院看你,哇我终于又听见你的声音了……我可太想念了。”
“哈哈,让你久等了……”伊莱浅浅地笑笑,“不过我现在还是看不见,我也好想见你,那张帅脸我都快忘了……”
“啊哈哈……不着急不着急……以后有的是时间,”奈布在电话那头笑着说,“那行,我先挂了,我马上来医院,我想听你亲口讲……”
伊莱挂断了电话。医生很是欣慰。
“应该还有两个星期,你就能恢复视觉了,好好休息吧。”医生转身离开病房
“嗯,好的,我知道了。”听到病房门被关上的声音,伊莱内心满是激动的愉悦。即使眼前仍是漆黑的一片,也压抑不住那颗躁动的心。
它正强而有力地跳动着。
医院墙上的时钟拨动了几刻,病房外忽然响起了几声敲门声,伊莱激动不已,想着来人准是奈布,兴奋地跳下床跑过去开门。不想对方竟是自己的主治医生,他的那股兴奋劲突然间就消失了。
“你感觉怎么样了?”医生没有对他的行为说什么,只是像往常一样问他,眼神中似乎带有几丝淡淡的忧伤。
“我感觉挺好的,”伊莱笑笑,他马上就能就能见到奈布了,他怎能不开心呢?
“其实……奈布先生他……”医生的话语突然顿了顿,语气也变得古怪委婉起来。
“他怎么了?”伊莱的眉头一皱,内心闪过一丝不安,着急地看向医生。
“他出了车祸……”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被一阵凛冽的风搅散。
"患者颅骨骨折,左臂开放性创伤……"急救医生的话从不远处的急救通道伴随着金属推车的声音像碎玻璃般扎进伊莱的耳膜。
伊莱的指尖突然痉挛。他忽然想起三天前奈布握他手时,伊莱便察觉到他手上缠着的绷带了。当时奈布还笑着跟他说是工作时受的小伤,叫他不要担心。
……
心电监护仪的嗡鸣穿透病房门板。伊莱在急救室外数着药水滴落的声音。一旁跟着的医生叫他先回病房里休息,别伤着自己的身体。
“奈布……”伊莱有些哽咽地说着,“医生,他会不会有事。”
医生沉默了,没有回答伊莱的话语。
生与死从来都不是任何一个人说了算的……
"医生?"伊莱的手指在虚空中摸索着。
医生的手掌覆上他的手腕,医生扶着他坐在急救室外坐下。伊莱听见白大褂布料摩擦的簌簌声,也听见了医院内药水瓶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悲鸣。
某种不详的预感正带着不安爬上他的心脏。
"奈布先生......"医生的声音变得很低沉,像病房里那些有气无力开着的向日葵,"他情况很是糟糕……恐怕……"
伊莱感觉缠着纱布的眼眶突然灼痛,仿佛有岩浆在溃烂的视网膜上流淌。他想起昏迷时那个始终握着自己的温暖手掌,想起奈布在电话里雀跃的尾音。医院里的消毒水气味弥漫着,渐渐地幻化成铁锈味……
他又听见了自己颅骨碎裂的声音。
"这是在他外套里发现的。"医生将某个冰凉的金属物件放在他掌心。
伊莱用颤抖的指尖抚过凹凸的纹路。那是枚铜制士兵铭牌,边缘被磨得发亮。三年前他们在第五大街的十字路口相遇时,雇佣兵打扮的奈布正对着这枚军牌发呆。"这是我父亲的遗物,"当时奈布苦笑着擦拭铭牌,"他说军人最荣耀的死法,是为了重要的人。"
后来,奈布送给伊莱一束向日葵。
“我们都会像这束向日葵一样向阳而生的……”奈布带着盛开的向日葵般的微笑,将最真挚的情话说给了伊莱听。
“我爱你,伊莱……”
……
纱布拆解的那天,伊莱在镜中看见自己虹膜上凝固的灰翳,世界的色彩变得黑白。医生说是视神经受损的后遗症,但伊莱知道那层灰翳和黑白来自内心的更深处——当他摸索着打开奈布留下的铁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拳赛赏金单据和黑市拳赛交易合同,最上层是一朵染血的向日葵标本。
冬季第一场雪落下来时,伊莱让医生带着他出去走走,他站在第五大街的十字路口——他最初与奈布相遇的地方。他裹紧奈布留下的旧围巾,听见救护车的鸣笛与记忆中的刹车声重叠。飘落的雪花在灰蒙蒙的视野里像燃烧的纸钱。
他的世界里也不再有色彩。
军牌在掌心烙下印记,伊莱对着虚空微笑。他转身走进呼啸的北风,雪花在睫毛上凝结成冰晶。远处教堂传来丧钟,他想起奈布最后一次握他手时,指尖的绷带是那样的粗糙。
当春日的阳光再次爬上窗台,护士惊恐地在空病房里发现干枯的向日葵和这间病房的病患的病历本。病历本最后一页夹着一份器官捐献同意书。窗外梧桐新叶沙沙作响,仿佛有人轻声哼着异国的安魂曲。
……
监控录像最后显示,那个盲眼青年在午夜走进急救通道。他赤脚踩过奈布最后在推车上的路线,朝着十七楼的天台跑去……
十七楼的风卷起他空荡的病号服,像面破碎的旗,他手里紧紧地握着那个军牌,他又想起了奈布……
……
坠落的瞬间,伊莱看见无数个深夜里奈布蹑手蹑脚出门的模样……那些谎称去外面工作的时刻,他的爱人正把血肉铸成带血的筹码……
现在他们终于共享同样的视野——在永恒的黑暗里,有星光从奈布碎裂的军牌中渗出,温柔地接住他爱人下坠的躯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