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婆婆,我们回来啦!”
王小石清脆的声音响起,夫子婆婆会意,不由得一笑。
“回来就好,快去坐一会儿吧。”
婆婆正在灶台处有条不紊地忙碌着,锅里噼里啪啦地向外迸着油星,却也丝毫不影响婆婆的动作。
“婆婆,我们来帮你吧?”
“不用,不用。你们俩呀,什么都能干,就是灶台不能碰。”
“好,那您一会儿需要就叫我们啊。”
至此,王小石也只得作罢,带着身后的两人来到夫子所坐桌子一旁。
时候已到,亦安宁颔首行了一礼,恭敬问候道:“夫子好。”
沃夫子已打量许久,见他们靠近,于是开口问道:“这姑娘是?”
“我叫亦安宁,夫子不介意,唤我安宁也可。”
白愁飞也随即应声:“夫子,她是我故交。”
姑娘面上那同故人如出一辙的眉眼,令他不由一愣。
亦安宁看向白愁飞,无言,但也难免不解。
白愁飞也只是摇了摇头,对上她的目光,不明所以。
缓过心绪来,沃夫子点了点头,又见王小石在后面满眼笑意地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忽然想到了什么,摸着胡子笑了笑:“既然是朋友,怎么也得好好招待一下才是。”
“我刚刚听着,可是安宁丫头来了?”婆婆耳力不差,隔着油锅巨响也能听见几人交谈,随即出言询问道。
茶花婆婆慈祥地笑了笑:“好,好,婆婆可还记着,先前答应过请你吃饼来着。今儿个可算是又见着安宁丫头了。”
亦安宁低头笑了笑:“还要多谢婆婆记挂。”
及此,婆婆又重新将全身心投入到了灶台之上。王小石看向一脸淡然夫子,有些担心:“夫子,婆婆眼睛不大好,她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沃夫子只是抬眸看了看他,摇了摇头:“没听说吗?那是她的地盘,这么多年一直如此,谁都不能碰,执拗得很。来,和朋友一块喝点水吧,坐下来。”
话以至此,三个人也一同入了座,白愁飞主动接过了夫子书册前的茶壶,默默给四只碗满上了茶水。
“谢谢。”
小壶移至身侧的茶碗时,紧接着便是一道柔声传入耳畔。白愁飞顿了一瞬,回以一抹浅笑,添过茶,便重新退回了座位。
沃夫子偶尔会抬眸看看情况,偏偏这样一幕也被他尽收眼底。白愁飞身子背对着他,但亦安宁的表情,他总归是能看的清。待迅速收回目光,会心一笑。
“留侯论?这篇文章我之前读过。”见到熟悉的文字记载,王小石不禁眼前一亮,出声感叹。
“哦?”沃夫子闻言收了收思绪,点点头,随后将手中竹简置于石桌上,望向了身旁的少年,“既然读过,那来说说感想。”
如此,王小石也不多废话,当真有条有理地谈起自己的想法来:“这篇文章出自苏子之手。苏子评论张良,关键一个忍字,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据说张良年轻的时候,曾在桥上被黄石公百般羞辱,最后得来《太公兵法》,为汉高祖立下汗马功劳,获不世之功勋。”
讲起名将史事来,王小石言语间不觉多了几分发自肺腑的敬意。沃夫子此时也对面前这个刚满二十却又有如此深刻见解的少年多了几分肯定与赞许。
“张良遇黄石公是圯上敬履的故事。张良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他遇到了世之隐者。如果张良遇到的是普通人,那就算再多磨练……也只是蹉跎了时间.”
一道不咸不淡的声线打断了二人的思考,沃夫子与王小石闻声望来,只见白愁飞脸上没什么别的情绪,只是不疾不徐地饮着碗中茶水,留了这么一句话。
王小石对他此番言语其实并无太多意外,不过还是垂了垂眸,眼底添了些不明的心绪。沃夫子明显愣了一瞬,转而摸着胡子笑了笑:“都说人如其字,其实有时候听人说话也能听出一个人的心境。”
接着分别指了指王小石和白愁飞的方向:“你刚才说的是忍,你看中的是机。这不正是当今两个人的心境吗?”
两人的目光交接一瞬,皆是无言,默认了夫子的说辞。
沃夫子又将目光落到了对面一言不发的亦安宁身上:“那安宁对此,可有何看法?”
亦安宁低头想了一阵:“张良是贵族之后,若无国难变故,他理应是要继承父亲官位的。途遇大劫,失国失家,正是这家国之仇,才能支撑他鼓起刺杀秦皇之勇,才能有后面的流亡之故,最后才会有圯桥三进履,建功立业的机会。”
“这样的时代故事为背景,再加上自身的才能和心胸,才令他的存在,为汉朝的建立添上了十分重要的一笔。”
“所以我想,时局大势,应当也是成就一个人的重要因素吧。倘若未曾生在这个时代,他的一身能耐,怕是不一定发挥到如今被后世千古传颂的程度。”
生不逢时,又何尝不是莫大的悲哀。
沃夫子点了点头:“时,也是不可或缺的一点。”
“菜好了,过来端吧。”油锅的动静渐渐消停下来,婆婆的呼唤也随即传来。三个小辈便齐刷刷地起身奔向灶台,分配好工作,端着碗碟饭菜重新赶回饭桌。
“我来吧,别烫着。”
“放心便是,不会摔的。”
自是知晓他言语中包含的关切,不过亦安宁终是回了这么一句好像不太相关的话,还不忘朝着对方眨了眨眼。原本是要逗一逗人家,最终倒是自己忍不住先笑了出来。
白愁飞自然也听得出,无奈一笑,还是将那只菜碟留在了对方的手中。
“来,婆婆你的,夫子的,安宁姑娘的,大白你的……”
王小石耐心地给几个人分好碗筷,也入了座位,准备进餐。
桌上饭菜或许称不上精致,却很是丰盛,香味儿四溢,很快就勾起了一周人的食欲来。
“安宁啊,也不用太客气。婆婆今天不知道你来,也没备点什么,这顿就先委屈你一下了,下回他们俩再领你回来的时候,婆婆再好好招待你。”
心中淌过一股暖流,亦安宁望着婆婆和蔼的笑容,有些歉疚:“今日是安宁的不是,也未曾提前打过招呼,就来叨扰您和夫子……”
“他们俩出去一次就是半日,中午收了工带个朋友回来,一块儿吃顿饭,能有什么打扰?无需想太多,我和老婆子过得随性,并不介意这些。日后你得了空,愿意来,我们俩随时都欢迎。”
话已至此,亦安宁小鸡啄米似的连忙点了点头:“好。安宁明白。”
这样温馨的地方,她又怎会不愿来呢?
“别等着了,一会儿菜可要凉了。”
一座小院,一棵梨树,一家人围坐一桌,共话着家常琐事。这是亦安宁心里长久以来一直向往着的生活,安稳,亦恬淡。
而她心中那份自己并未亲身体会过期待,于此刻,已经真正地冠上了足够确切的定义。
繁花似锦觅安宁,淡云流水度此生。安宁二字,出于此,亦是她心之所向。
的确,六分半堂的日子并不难过,三合楼的生活也并无什么难处,可自己日后……又是否还有机会过上这样的平静日子呢?
发呆一会儿的功夫,碗中已经多了几道颜色。亦安宁低头之时,好巧不巧,刚好遇上了这位“罪魁祸首”的再一次动作。
“倒是不知道,安宁吃东西的时候,喜欢发呆。”又是一块菜食被白愁飞夹入身旁的碗中,见她已回过神来,唇角扬起,接着缓缓凑近耳边,低语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