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苏梦枕白愁飞相继赶来,几个后辈一齐躬身祭拜,心中感伤。
婆婆给夫子奠上了最后一碗米饭和红烧肉,她说,那是夫子生前最爱的饭菜。
自房梁取下一片瓦,抬头可见日。
夫妻几十载,婆婆所做的一切,大抵都是依照夫子的要求安排的。
婆婆说,自己想再同夫子讲讲体己话,也好送他最后一程。亦安宁替他们掩上门,提供一个单独的空间,让他们做好最后的道别。
院落篱边,苏梦枕与白愁飞并肩而立,二人正低语着什么,听上去像是商讨对付关七的计划。
两个人仅仅留下了两道高大的背影,所以亦安宁瞧不见他们现下的神情如何,但她看见,白愁飞的双拳眼下正紧紧攥着,紧到像是要将骨骼捏碎一般,走近他时,还能隐隐听见骨节“咯咯”的声响。
跌入被六分半堂百般刁难的低谷时,是夫子婆婆给了他与王小石一个家,给了他们一线生的曙光。
白愁飞自认并非重情之人,但恩义,他从来都是能将其与性命一视同仁的。有恩必报,血债血偿,算是他行事的规矩。
关七此人,就算千刀万剐,都洗不清他一生的罪孽。
苏梦枕时不时透过白愁飞眸前浓厚的灰雾观察着他眼底的变化:那里仿佛正点着一把大火,滔天恨意,愈烧愈旺;那里又仿佛坐落着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窟,杀意不止,黑暗、寒凉……
不过,这才是苏梦枕认识的白愁飞。对此,他并不意外。
近身的脚步声入耳,两人齐声回眸,见是熟人,这才减了几分戒备。
望着来人的方向,苏梦枕忽然想起什么,正欲向他招呼一声,却见——
那片浓雾早已散了个干净,双拳也早便松了开来,恢复原状。
几乎是转瞬之间,身侧之人周身的腾腾杀气可谓是荡然无存。
“你们先聊,我去看看老三和温柔。”说罢,他用手重重地拍了下白愁飞肩侧,同亦安宁彼此颔首示意过,默默摇了摇头,抽身离开。
亦安宁又向前走了几步,于白愁飞身侧停下:“耽误你们谈公事了?”
白愁飞当即否认:“没有。今日一早,傅宗书已同意以身为饵的条件,行动不能多耽搁。大哥此去,应该也是要给小石头把事说清楚。”
亦安宁点头:“好。”
见对方 脸色依然挂着倦意,白愁飞轻声问道:“安宁,我听小石头说……昨夜他找到夫子时,你也在场?”
“是。”
“那你碰上关七了?没伤到吧?”
“你放心就是,关七不在。在的话……我也能护好自己。”
听者明显松了口气:“那便好。”
发觉他对于自己为何出现的事似乎并无兴趣,亦安宁自是没了出言解释的必要。
当然,对于面前这个对自己的底细已经了解了差不多的人,就算真要解释,好像也没什么需要刻意去修润的话术了。
“只是关七事了,婆婆也要走了。”
“对婆婆来讲,或许离开这片伤心地,才是最正确的决定。”
亦安宁点点头:“也对。”
“小飞,你说……要是婆婆态度再强硬些,提前带夫子走了,是不是之后的事就都不会发生了?”
白愁飞移开目光,当真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应道:“是啊。可夫子不会走,夫子完愿前,婆婆也不会强行让夫子离开。”
亦安宁静静注视着他:“是多年默契,又或者,命运如此吧。”
“你说的对。我就是在想,夫子和婆婆夫妻数十载,一生为善,为何还是如此苦命呢?”
“到底是命运弄人,还是天意如此,身在京城江湖便注定过不了安生日子?注定……不得圆满?”
“但我不信天,我只信我自己。”白愁飞轻笑一声,“京城鱼龙混杂,在这立足本就不是易事,无非是生存的条框规矩,哪有什么天意?”
“也许只有登上权力之巅、再无威胁,所求一切能被自己尽数掌握在手中那日,圆满,才不再是我们的妄念。”
“到那时,自然不必忧心这些了。”
…………………………
“紫薇不在命,北辰落两旁。贪狼掩七杀,怎得天鼓响?”
“悬啊……”
…………………………
明明,面对那两盘一模一样的死局时,她也是个坚决不信命的人的。眼下倒是……
心下自嘲过几句,目光相接时,亦安宁看见了对方眼底正燃烧着的欲望之火,却又好像看见了,其中蕴藏着的点点柔情。
她知道是刚刚这一席话又给他追逐功名的野心添了一把火。京城本就是个名利场,不过是大多数人追求的是金钱权力,另有少部分追求的是英雄道义,观念不同罢了。
实际上,达成所愿,功成名就的同时,亦能做到坚守本心之人,便皆是胜者。而且,没有谁对与谁错,只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道理,只有胜败,与生死。
有的人自诩无心功名,只求自由,认为执着于功名不是什么好事,甚至偏偏还就有人欣赏这一类人。
亦安宁则不然。她认为,淡泊名利自然是好事,但实在没必要对有野心的人持有偏见。
毕竟,她更愿意接受——能在名利场中鄙弃追逐名利者的人,更为可悲。
因此,相较于那些来到京城却仍道无欲无求之人,她还是更欣赏能鼓劲向上爬的强者。
白愁飞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刚刚所言,也算是在她意料之中。
亦安宁作势行了一个虚礼:“如此说来,那安宁以后的好日子,可全仰仗我们白副楼主了。”
白愁飞下意识地先出手将人扶了起来,事后无奈一笑:“怎么同我还这般客套?”
亦安宁轻咳两声:“对了,刚刚听你与苏楼主所谈,可是关七的消息有了眉目?”
白愁飞应道:“傅宗书已同意作饵引出关七,如今只差布局与消息散播,剩下的行动就交给我们几人。”
“好。到时计划定下来,散播消息的任务,托给六分半堂就行。”随后,她又凑近小声添了句,“交给我。”
一个默默码字的作者满血复活但思路堵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