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安宁见他许久没有动静,抬起头来,恰恰撞见了那对蒙着一层灰影的眸子。
“还好吗?”亦安宁关切出声。
白愁飞摇摇头,避开她的视线:“无碍。”
“关七……之后,你打算如何处置?”
“对我们而言,关七身上唯一的价值,也就那条命而已,身后事如何,我不在意。”白愁飞冷笑一声,说着,他重新看向亦安宁,“雷损和狄飞惊快来了吧?”
“是。”
“六分半堂,大概比我们更需要他。”
亦安宁松了口气:“多谢。”
白愁飞苦笑,随后微微俯身下来:“那就当是……细雨楼副楼主卖给容堂主一个面子好了。”
趁人怔愣之际,他已隔着衣料轻轻牵上姑娘的手腕向林子外走去。美其名曰:别耽误了总堂和大堂主办事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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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损和狄飞惊割了关七的脑袋呈给傅宗书,也算是了却了他许久的心结。
六分半堂一如当初,至于金风细雨楼那边……
亦安宁恰好刚收到信笺,说是细雨楼一切如常,只是朱小腰身为叛徒按家法受了杖刑,身上的伤可以说雪上加霜,如今正在一家客栈休息;白愁飞与王小石当晚就在愁石斋大吵了一架,各自摔门而去,谁也不让谁。
倒也是难为了温柔那丫头。亦安宁这般想着。
亦安宁在回信中简单宽慰她几句,忽然想到一个散心的好地方,或许……
她也的确在信中提到了——皇家园林,琼林苑。
每年梅花当季,可开放半月。她这两日也正准备去逛逛来着。
如此也好,等他们处理好各自的琐事,去赏赏梅赏赏字,不失为一件美事。
不过在那之前,她得先完成另一件重要的事。
…………………………
后天清晨,城门外。
天知道亦安宁废了多少功夫才把埋在白楼资料的白副楼主请了出来。
为何一定要把他拉出来呢?他们两个心底都有这个疑问。
大抵是因为,有意帮他将与自己好友间的误会解开,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单纯地希望这种时候能有他相陪。
何况,他也没有反对不是吗?
城门开放,朱小腰和小双背着行李走出时,便注意到了正静候自己的二人的存在。
朱小腰迎上前去,嗔怪道:“你倒是有心,还记得我。”
亦安宁无奈笑笑:“这是什么话?哪能忘呢?”
“不过,我见你面色不太好,还这么着急出城,真受的住吗?”
“不打紧的。再说,我昔日好歹是苏公子的贴身护卫,若这点小伤小难的都受不住,那也太不济了吧?”
原本是调侃的话语,朱小腰忽然想起什么,望向一旁的白愁飞,端端正正行了一道江湖礼:“白副楼主。是小腰的不是,一时欢喜,竟忘记了白副楼主所在。”
白愁飞回礼:“无妨。再者说,小腰姑娘如今已非细雨楼中人,你我之间更不必去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朱小腰礼貌颔首回应,接着却是良久的沉默。
亦安宁见他们都有心事的模样,大约也明白七八分,出手拉了下白愁飞的袖口,凑近低声道:“要是还有话想说,我觉得,我们白副楼主先出声好像更合适一点。又或者,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可以回避一下?”
亦安宁见他听后深呼一口气,像下定决心一般,对朱小腰再次抱拳,也算是给了她刚刚问题一个否定答案。
“那天,伤小腰姑娘,实非在下本意。”
朱小腰一愣,随即应道:“不必如此。是我背叛楼主在先,而且我理解白副楼主当时的心情。小腰也很庆幸,白副楼主无论对小双,还是对我,都未下死手。如此,哪还有理由去怨怼呢?”
说着,她苦笑一声:“我当然知道关七害人无数十恶不赦,可他于我有恩,有着我愿用一生去报答的恩情。所以……我希望能尽自己的最后一份力,为他再做些什么,若能保下他,让他们父子团聚,自然再好不过……”
“如今想想,就当是,求自己当下心安也好……”
要是每一个像关七这样的可怜人身后都有朱小腰,即便仍心有不甘,一生还落了个臭名昭著的结果,对他来说,或许也算得过一份圆满。亦安宁这样想着,又摇了摇头。
那可不是件易事,也不是她有必要关心的事。
两个姑娘的手紧紧交握着,虽无千言万语的叮咛嘱托,却也寄予了最为美好真诚的祝愿。
亦安宁望着她越来越小的影子,直至其彻底离了自己的视线,心中忽然有些空荡荡的。
对同行之人的关切,她只是淡淡地回了句“没什么”,两人就重新踏上了进城的路。
“意识到她真的已经离开的那一刻,眼前好像忽然浮现了很多回忆,”亦安宁侧目过来,终于打破了沉寂,“十年前,我向总堂主动请缨,埋在三合楼做堂里的眼线。总堂对我办事倒是放心,但大抵是不忍让我受苦,我习好舞后,到那年锦华宴,才肯将我送去。那晚我们的确赌赢了,的确……在三合楼站住了脚。”
“三合楼里的姑娘都是苦命人,心不坏,待我也不错。亦安宁也不是什么冷漠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我待她们也和和气气的,起码应当没令人生厌。”
“只是……我知道她们都很好,可那段时间里,好像一个走进自己心里的都没有。”
“所以有时我会想,大多数时候,我好像很容易融入,也很容易与人交好,却很难有真正能放在心上的情谊。”
“但朱小腰是一个,是三合楼里,我唯一的‘朋友’。在那儿立足,她帮了我太多,虽然我们可能难免对彼此有隐瞒,但那并不影响什么。我想,对她也是一样。”
“有她在,三合楼的日子并不孤独。如今她离去,心里难免空落落的。”
白愁飞亦侧目看向她:“人的一生会遇见很多人,可能正面相对,可能彼此擦肩,能有几个会与自己有长久的交情?又有几个……能入彼此的心,再成为挚交?”
“这样的相处方式,反而最好。”
“还有,小腰姑娘刚刚说过的,有缘再会。我想,她若日后打算再回京看看,一定会来找你的。”
亦安宁点点头:“也是。”
两人静默许久,眼见前方就是三合楼,白愁飞顿了顿,到底是出声问了句:
“那我呢?”可有入你心?
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但后半句实在说不出口,他便及时住了口。
亦安宁闻言一怔:“什么?”
对方别过头去,似乎对问话有些后悔,却又期待着她能作答。
“你早便在了。”
姑娘的双眸亮晶晶的,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她那样真诚地望着自己的眼睛,给出了象征她心意的答复。
早便在了……莫非是他心里想的……
恍神片刻,他正想追问个究竟,姑娘竟早已位于他身前数十步,在三合楼门前朝自己俏皮地笑笑,算是道别。
“始作俑者”并没有对所言负责的打算,反而就这么跑了。
白愁飞叹了口气,抚上那难以忽视的愈跳愈快的心,无奈一笑。
没关系,这个答案,他早晚都要问到的。
一个默默码字的作者断更的时候这个场面被我设想了很多遍,正式写到这儿了反反复复地却总觉得差点什么😞
一个默默码字的作者各位新年快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