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洛哥的夜,深沉如墨,民宿里一片寂静,只有远处地中海永恒的潮汐声,拍打着难以入眠的心岸。三楼无窗的房间内,丁禹兮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那片早已失去水分、变得脆弱易碎的花瓣。对面房间门缝下透出的微弱光亮,像一根细小的针,刺在他混沌的思绪里。那首《消散对白》的歌词,如同魔咒般在脑海中盘旋,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回响。
他烦躁地起身,推开房门。需要一点冷冽的空气,需要一点空旷的视野,来驱散这令人窒息的沉闷。他走向通往天台的楼梯。
几乎在同一时刻,对面那扇门也悄无声息地开了。
林思意站在门口,身上披着一件薄薄的针织开衫,脸上带着同样的疲惫和无法安眠的痕迹。她似乎也没料到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与他狭路相逢。四目相对,空气瞬间凝固,只有彼此眼中清晰可见的惊讶和一丝无处遁形的狼狈。
沉默在狭窄的走廊里弥漫,沉重得几乎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最终,是林思意先动了。她没有退缩,反而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步走向天台的方向,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林思意我们……可以聊聊吗
丁禹兮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像一道无声的影子。
天台的风比下面更大,带着海水的咸腥,吹乱了他们的头发。月光清冷地洒落,将两人的身影拉得细长。远处城市的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映照着这片沉默的孤岛。
林思意背对着他,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的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没有回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却异常清晰地传来:
林思意我从来没有不喜欢过你,丁禹兮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死寂。丁禹兮的身体猛地一僵,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她终于转过身,月光照亮了她脸上复杂的神情——有痛苦,有挣扎,更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坦诚。
林思意那天晚上…我说‘对不起’,不是因为不喜欢,是因为…不敢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林思意我不知道拿什么去承接你的喜欢?拿什么去回应那么重的期待?
她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勇气,开始讲述那段从未对外人详细提及的过往:
林思意我们的组合,是被迫解散的
她的声音平静下来,带着一种事隔经年的钝痛
林思意我们并不听话,合约到期,不再续约。很突然,也很…残酷
林思意但解散,不代表结束。我们四个人…从来没想过要分开
她的眼神变得异常坚定,闪烁着不屈的光芒
林思意我们想买回来!买回‘我们’这个名字的使用权,买回那些属于我们的、一首一首唱出来的歌的版权!那是我们的青春,我们的心血
她的语气陡然变得沉重
林思意可是…那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数字。大到足以压垮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林思意所以,从解散那天起,我和姐姐们…就像疯了一样。没日没夜地工作,接通告,跑活动,写歌,录歌…像一台台不知疲倦的机器。不是为了别的,就为了…早一点,再早一点,把属于我们的东西,堂堂正正地买回来!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执着:
林思意我们拒绝了所有想帮忙的人。不是不领情,是因为…‘我们’这个名字,是我们四个人,一步一步,从籍籍无名走到舞台中央的。它沾着我们的汗水,我们的眼泪,甚至我们的血。它只能由我们四个人,再一步一步地,把它重新捧起来!别人给的,再好,也不是我们的路
她向前走了一步,离他更近了些,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也坦诚得令人心碎:
林思意对我来说,感情也是一样的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林思意我明白你的好,你的付出,你的…所有。可我,能用什么回应你呢?用我满身的疲惫?用我看不见尽头的压力?还是…
她自嘲地笑了笑,眼中泛起水光
林思意用网上那些铺天盖地的‘蹭热度’、‘配不上’的谩骂?
她深深地看着他,仿佛要看进他的灵魂深处:
林思意爱不能是一个人的付出,那不公平。尤其是…当你站在光里,而我还在泥泞里挣扎的时候。我不能…也不忍心,把你拖进我的战场,让你承受本不该你承受的一切。那不是爱,那是自私
夜风呼啸着穿过天台,卷起她的发丝和衣角。她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粗暴地拧开了丁禹兮心中所有堵塞的阀门。那些被误解的疏离,那些刻意的回避,那些深夜的啜泣…瞬间都有了答案。原来那冰冷的拒绝背后,是这样沉重到令人窒息的责任和孤勇。
他看着她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背影,看着她眼中强忍的泪光和水光下那份不容置疑的倔强与担当,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疼痛,却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怜惜和…更深的爱重。
所有的骄傲、不甘、委屈,在她这份沉重的坦诚面前,土崩瓦解。
他向前一步,这一步,跨越了所有的隔阂和距离。他伸出手,没有碰她,只是摊开掌心,将那片一直被他珍藏在口袋里的、早已干枯的玫瑰花瓣,轻轻递到她面前。
月光下,花瓣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他抬起头,目光不再是墨镜后的深沉审视,而是毫无保留的、带着孤注一掷勇气的澄澈与恳求。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海浪般的低沉回响,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寂静的夜空里:
丁禹兮林思意…
林思意如果我愿意…陪你走下去呢?
丁禹兮陪你一起买回名字,买回那些歌,陪你一起走那条…再难也要自己走的路呢?
丁禹兮可不可以…请你多看我一眼…
丁禹兮…多爱我一点…
丁禹兮我不在意那些话
他的声音异常坚定,带着斩断一切荆棘的决绝
丁禹兮从来都不在意。我在意的,只有你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她震惊而湿润的眼睛,仿佛用尽毕生的力气,问出了那句迟来的、也是最终极的祈求:
丁禹兮这…就是我得到的回答吗?
风,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
月光温柔地笼罩着天台上的两个人。
那片干枯的玫瑰花瓣,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像一个尘封已久的、关于春天的信物。
林思意的眼泪,终于在他那句“陪你走下去”落下的瞬间,彻底决堤。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过冰凉的脸颊,砸落在地面,也砸碎了她长久以来筑起的所有坚硬外壳。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掌心那片象征着凋零和等待的花瓣,看着他眼中那份比月光更纯粹、比海更深沉的爱意与决心。
所有的顾虑、所有的恐惧、所有的“不敢”…在这一刻,被汹涌的泪水和心底翻腾的、无法抑制的情感彻底冲垮。
她猛地扑进他的怀里,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他,仿佛抱住了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衫,压抑了太久的呜咽终于破碎地逸出唇齿:
林思意…对不起…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林思意那不是我的回答…
她在他怀中拼命摇头,声音破碎却无比清晰
林思意我的回答是…好…
丁禹兮的身体在她扑入怀中的瞬间僵硬了一下,随即是更用力、更紧密的回拥。他紧紧抱着她颤抖的身体,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感受着她滚烫的眼泪和破碎的呜咽,仿佛拥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那片干枯的花瓣,在两人紧密相拥的缝隙中,悄然飘落,无声地融入摩洛哥温柔的夜色里。
他闭上眼,喉结剧烈地滚动,眼角也终于滑下一滴滚烫的液体,没入她的发间。所有的等待,所有的煎熬,所有的“消散的对白”,在这一刻,都找到了归处。
月光无声,海浪低吟。天台之上,两个伤痕累累却依旧勇敢的灵魂,终于穿越了所有的误解、现实与自我保护的荆棘,在异国他乡的夜色里,紧紧相拥,聆听着彼此最真实的心跳,也找到了共同前行的勇气和方向。凋零的花瓣沉入黑暗,而新的春天,似乎已在紧握的双手中,悄然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