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板门城楼之上,狄飞惊手掌搭在围栏上,凭栏远望,四下烟沙,陈不争就立在他身侧,抱着刀,盯着他的侧脸。
狄飞惊一路拉着她来到破板门,好像担心她会逃走一样,从未松手。
而陈不争知道自己违约在先,一路上什么也没说,只看着狄飞惊阴沉的脸色逐渐正常,她才放下一颗心。
“你还不愿和我说清楚吗?”
陈不争温声道,她指的自然是阿姐的事情。
“你是怕我知道了真相,会杀你吗?”
“不是。”狄飞惊一双眼不知道在看哪,可就是没在看陈不争。
“那又是为什么。”
狄飞惊没回答,只是静静发问:“你进江湖是为了名扬天下?”
陈不争不知道狄飞惊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却也回答:“不是。”
狄飞惊再问:“想要花不完的银两?”
陈不争嗤笑:“肤浅。”
狄飞惊看向对面的官袍之人,又问:“那就是为了千万人之上的地位。”
“迂腐。”陈不争冷声,她沉默半晌,眼里多了些哀思,“我走遍江湖,要替我阿姐报仇。”
“所以你杀人无数,以刀殉道。你的江湖道只有一个仇字。”
狄飞惊终于偏头,向来傲然的眉眼却稍蹙,带着些陈不争看不明白的惋惜。
“我行即我道,与你何干。你究竟在同我打什么哑谜。”
“那我告诉,你阿姐她——”
“是自戕的。”
霎时犹如五雷轰顶,陈不争半开着口,眼眶氤氲出些红色,她看向狄飞惊的眸子里尽是难以置信。
陈不争如坠冰窟,四肢百骸被灌入冷水,她倚靠着柱子才勉强撑着身子。
“……你骗我,他们说是你杀了我阿姐。”
狄飞惊捉住陈不争的手,宽大的手掌包裹住她冰凉的手,他仍垂首,言语里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你阿姐遭人蒙骗,替迷天盟干了些不好的勾当,她欲脱离迷天盟,却被关七下毒……”
八年前,汴京迷天盟的金风姑娘,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一舞倾城,千金难求。
无人知她名姓,唯有狄飞惊常常受邀至雅间,同金风姑娘闲谈,才知姑娘姓陈名毓逢,正是金风玉露一相逢。
原因无二,天下知音难觅,二人相逢如旧识,便成了难得的好友。
八年前狄飞惊结识陈毓逢时,她便透露出,关七蒙骗她,借她的刀,杀了朝廷命官,这让陈毓逢十分后悔,便退出了迷天盟,在汴京最有名的馆子卖艺。
谁料关七格外看好她,虽然答应她离开迷天盟,却又担心她投靠其他势力,便安排人在她日常的吃食里下了慢性毒药。
待陈毓逢发现时,早已病入膏肓。
陈毓逢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受毒折磨,形如枯槁,面目犁黑,只有一双泪眼清澈如昔。
“狄公子,我在迷天盟时做了太多错事,不过是留恋红尘,便只敢苟活,”陈毓逢当着狄飞惊的面拿出匕首,面容清瘦的她不如往时,她流着悔恨的泪水,“我妹妹彧筝如若入江湖,还请狄公子莫要让她走了我的错路……”
那一双扰乱红尘的含情目,终是坠入深渊。
风止风息世情恶,花月无声饮人恨。
匕首插在陈毓逢胸口,陈毓逢躺在狄飞惊怀里,呕出的血晕黑了狄飞惊洁白的衣袍。
他狄飞惊朋友遍天下,只有陈毓逢一个知交,可又如蜉蝣转瞬,朝生却暮死。
狄飞惊安葬了陈毓逢逐渐冰凉的尸体,却被京城三人成虎,传成了狄飞惊无端杀害舞姬金风姑娘。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那夜京城的雨很大,狄飞惊的路却格外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