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 山鬼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离骚•九歌》

离骚诗出几十年后，人间鬼魂愈来愈多，游荡在林区的山鬼也被正一道士抓捕。

离开居住几千年的山林，在陌生阴暗的地府她好怕好怕，那该是饥寒交迫，湿冷交加吧…要是他在多好啊。

她被鬼使推到了孟婆河边，望着地府唯一一处有点生气的地方，听说这是投胎的地方。在山间蜗居了几千年，平常听祭祀的村民说这孟婆河有一孟婆汤，喝了这汤便忘了前尘旧事转世好好做人。

不过她不一样，她不愿忘。

山鬼不愿意忘记书生，她惊恐的想逃跑，却只得到了鬼使的拳打脚踢。唯有孟婆出手阻拦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感觉，哭着同她诉说这几十年的所有委屈…孟婆不忍她如此难受，便告诉她若能承受地狱十八道酷刑的魂魄可以免去孟婆汤，但从未有人承受住。

“不…不我一定可以，您让我试试吧。”

她带着哭腔，苦苦哀求。

“罢了，让她去吧。”

山鬼在这十八道酷刑中没有喊过一声，连鬼使也不经感叹。道道刑法刺入她的内心，她在这里放下了爱恋，还清了情债。

山鬼投了个好人家，他们为他取名尚卿，她深深感受着家是什么感觉，从前只是听说，这一次她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属于自己的爹娘与亲情。

书生中举后被迫留在京城与官家女儿成婚，当朝乱政，野党丛生，偏偏小小书生有若此大的爱国情怀，只能依仗妻子娘家的势力做了宰相。爹娘让他接自己去京师，不过为了监视儿子会不会毁了自己的仕途。那唯一一次返乡他站在山间站了很久很久…他没有勇气走进去，他以为山鬼早已放下这段情，抚摸着曾经相见的那棵树，此刻心里的千言万语也只化作了一滴泪，书生暗暗定下决心，待到国泰民安之时他再回来同她成亲。

二人成婚后，书生从未碰过妻子，尽管她每天都在模仿山鬼的样子唤他阿年，他只觉得恶心。外界流传的和美恩爱无一不是父亲为了升官而传出去的谣言罢了。

国之大乱，皇帝自杀，储君被抓，宰相之大为了自己衷心的国家也披上了战甲，指挥着余下不多的士兵。国之大，却只剩他一人驾着战马英姿飒爽，以一敌众。书生终是为了国家战死沙场，血液流尽之刻，他内心依旧是山鬼的蓦然一笑，嘴角微微上扬，合上了眼…

书生因情不愿转世，他用永世不得超生的代价，化为一缕魂魄去寻自己的心上人。他走到熟悉的山前，鼓起勇气踏了进去。人鬼殊途，但这次他以魄的身份寻她，同她成亲，一辈子护着她，不让她再受丝丝委屈。这么多年，他只想拥她入怀，紧紧抱着不让她再离开自己…或许再见一眼也是好的。走到曾经人们为山鬼祭祀的祭台，上面早已长满了青苔，她的生气消散，看来是离开很久了。此后书生常常来这里默默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

尚卿成了年便入了佛门，清了七情六欲，从此心中再无杂念。跪在佛前说放下了爱恨，看破了红尘，往后七情六欲不再乱心门。自此，一年，两年，十年尚卿潜心修行，一心向佛…

书生寻到了她，跪在佛门前，祈求见她一眼。那瞬，佛光洒向大地，“缘已尽，我以佛之中人，你我慈悲各留几分，还请施主无恙勿哭泣”。她始终不肯出来见他一面，躲在佛祖的庇护下默默被欲望捆绑。秋风萧瑟，草木无情，书生内心的悲痛被无限放大，大到慈悲也容纳不下。听着昔日旧声，心如刀绞。因误而生，因误而终，这可能就是佛祖对他的考验吧。

劫数已尽，寻得心上人，足矣。那一刻，佛门敞开，金光下便是自己日思夜想了千年的人。他依旧跪着，泪水打湿面庞，不过他笑了，此刻心中欢喜替代了悲痛。鼓起勇气抬起头，挤出的笑容，打碎了所有关于他们美好的回忆…

在爱人的注视下，他的身体渐渐消散，书生怔了怔，心里清楚自己的欲念已达成。此刻的他无比的坦然，超脱世俗的轻松。两次的死亡他内心想着的都是山鬼，他回忆着她的好，多想时光倒流，再让他好好体验一番如此的美好，好想好想再看看她含情脉脉的笑眼啊…

只可惜，再也看不见了。

直到书生灰飞烟灭之时，尚卿的面容也不曾变过。此后佛门紧闭，大殿不再为谁敞开。无人知晓后事，只是这世上再无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