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合上的轻响,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最终归于寂静,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安雯琪背靠着冰冷的酒店房门,缓缓滑坐到地毯上。怀里那个黑色的保温杯还散发着令人熨帖的热度,紧紧贴着她的心口,仿佛能捂热里面那片因不确定而微微颤抖的地方。
他说的那个“算”字,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里激荡起层层叠叠的、混乱又汹涌的波纹。
这算是什么答案?承认了这次仓促的、在酒店走廊里的碰面,就是他所指的“下次见面”?然后呢?他要“再说”的是什么?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下意识地拧开了保温杯的盖子。
一股带着浓郁姜味和淡淡红糖甜香的热气瞬间扑面而来,驱散了周遭雨天的微寒。她小心地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一路暖到胃里,连带着四肢百骸都似乎舒展了许多。
他……竟然特意去煮了姜茶?还装在保温杯里,冒着雨送过来?
这完全颠覆了她对那个沉默寡言、似乎永远与人保持着距离的成毅的认知。这笨拙又实在的关心,比任何华美的语言都更具冲击力。
她抱着膝盖,坐在门后,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姜茶,听着窗外的雨声,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又涨又酸。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
是成毅发来的微信。
依旧言简意赅:“杯子,不用还。”
安雯琪看着这五个字,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眶却有些发热。
这个闷葫芦。
她回过去:“姜茶很好喝,谢谢。你回到酒店了吗?别淋雨感冒了。”
这一次,他回得很快:“到了。不会。”
对话似乎又可以到此为止了。
但安雯琪看着那个保温杯,心里鼓胀的情绪需要一个出口。她深吸一口气,打字问道:“你刚才说‘算’。那……你要说的是什么?”
发出去后,她立刻把手机屏幕扣在地毯上,心脏跳得厉害,既期待又害怕。她怕听到的又是模糊的回避,或是更糟的、让她再次跌入谷底的拒绝。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清晰可闻,伴随着雨滴敲打玻璃的声音,和她自己过速的心跳。
手机始终没有再亮起。
期待一点点冷却,变成细密的失落和自嘲。果然,还是不行吗?他或许只是一时冲动,现在又后悔了,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所以再次选择了沉默。
她叹了口气,把脸埋进膝盖里。手里的保温杯依旧温热,却仿佛变成了一种无声的嘲讽。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以为不会再有回应,准备起身时,手机屏幕终于再次亮起。
不是微信消息。
又是一个来自中国的国际长途。
屏幕上跳动的,依旧是那串刻在她脑子里的数字。
安雯琪的心猛地一提,几乎是从地毯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抓过手机,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滑向接听键。
“喂?”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和微哑。
电话那头,先传入耳中的是轻微的、规律的呼吸声,还有隐约的,像是手指无意识敲击桌面的细微声响。他似乎在组织语言,或者说,在积攒勇气。
安雯琪屏住呼吸,耐心地等待着。这一次,她没有先开口。
漫长的十几秒沉默后,他的声音终于透过听筒传来,比平时更加低沉,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安雯琪。”他连名带姓地叫她,语气郑重得让她心慌。
“嗯。”她轻声应着,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我……”他顿了顿,敲击桌面的声音停止了,“我不太会说话。”
“我知道。”安雯琪下意识地接话,说完又觉得不太对。
电话那头似乎几不可查地叹了一声,很轻,轻得像是她的错觉。
“上次的问题,”他换了一种方式,声音沉缓,“你问我,阿晴明白的是什么。”
安雯琪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指的是剧本研讨时,她关于那句台词的理解。
“嗯,我记得。”
“我当时说,和我想的一样。”他的语速很慢,似乎每个字都经过斟酌,“我想的是……”
他又停顿了一下,安雯琪能清晰地听到他加深的呼吸声。
“李莲花也明白,”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坦诚,“他明白阿晴的心意。他只是……不能回应。”
安雯琪的呼吸骤然屏住。她好像有点明白他在说什么,又好像不太明白。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不是不想,”他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涩然,“是不能。”
电话两端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却充满了未尽的、汹涌澎湃的潜台词。
安雯琪握着手机,指尖冰凉,掌心却沁出了汗。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他是在用李莲花和阿晴,来隐喻他们自己吗?
他是在告诉她,他明白她的心意,他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不能回应?
那些原因是什么?是团队的约束?是舆论的压力?是身份的差异?还是……他自身的顾虑?
她忽然想起他经纪人曾经的警告,想起自己经纪人严肃的表情,想起横店那片总是多云的天。
良久,她听到自己微微发颤的声音,轻轻地问:“那……后来呢?”
她问的是剧本,似乎又不完全是。
电话那头沉默了更久。
久到安雯琪以为信号再次中断。
然后,她听到他极其低沉、几乎溶于雨声的声音,缓缓传来。
“剧本里,没有后来。”
安雯琪的心,像是被这句话轻轻刺了一下,细细密密的疼蔓延开来。
是啊,剧本里,阿晴和李莲花,没有后来。
那他们呢?
就在她心不断下沉的时候,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低沉,却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决心。
“但我们的剧本,”他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而坚定,“可以不一样。”
安雯琪猛地抬起头,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滴落在她紧紧握着的手背上,烫得惊人。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渐渐小了。
电话那头,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她,听着她这边细微的、压抑的抽泣声,和他自己同样并不平稳的呼吸声。
无声,却震耳欲聋。
保温杯里的姜茶,温度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