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去探望的病人,叫林健。
她与林健得发小,那会儿老家大院里有四个孩子,她,哥哥钟然,林健,还有另外一个女孩,他们一起上学,一起玩耍,直到钟父后来南下经商,才分开。
都说有缘相遇,多年后,她又遇到了林健与那个女孩,只是那一场相逢,更像是一场劫难。林健一直爱着那个女孩,女孩却与钟然越走越近,成了恋人。
那会儿的钟意只是冷眼旁观,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哥哥钟然,他洒脱不羁,容易爱上一个人,却很难为谁停下来,但她从未想过,会发生接下来的事。
女孩因为工作去了国外,在电话里与钟然发生争吵,她威胁他要自杀,他却挂断了电话。那个夜里,她在陌生的国度用刀割向自己的手腕,再也没有醒来。
女孩死后,林健的世界亦跟着崩塌了,他患上了一种奇怪的病,白天的记忆回到了女孩死前的一段时光,正常工作生活,午夜过后,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晚他受了刺激,我不放心让他一个人。”说这些事的时候,钟意裹着厚厚的被子缩在沙发上,可怜兮兮地喝着牛奶。
林咏琛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第二天醒来时,他发现自己竟躺在她的床上,浑身酸疼,而她却缩在沙发上,呼吸沉重而混乱。
她患了重感冒。他看向她:“然后你们去看雨了,所以会弄成现在这副样子?”
“医生给他催眠,他忽然冲出去,我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拉回去。”钟意摇头,想起瓢泼大雨下,他一动不动地蹲在地上,像是迷路的孩子,神情恍惚。
“嗬,活雷锋啊。”林咏琛偏过脸。
“我只是想帮他恢复记忆,到底……欠了他。”因为钟然,欠了他。
“只是愧疚?”林咏琛忽然凑近她。
她心蓦地一颤,笑了:“也许,不全是。”
她像是陷入迷思,林咏琛只觉得心像是忽然被什么东西堵住,闷闷的,极不舒服,他哼笑一声站起来:“那么喜欢淋雨,活该感冒。”
为了那枚鸡蛋,她曾淋了很久的雨,他想起她说“我只喜欢你,林咏琛”,心底升起一丝莫名的烦躁,原来,她不止为他一人而已。他走到门口,太阳穴隐隐作痛,他似乎也感冒了,一定是她传染给他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不管不顾,横冲直撞像极了犀牛的女孩,毫无征兆地闯进了他的生活,将一切弄得一团糟?那个夜里他做了一个很荒谬的梦,梦见自己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身边居然是她,醒来后便浑身无力,倒像淋雨的是他。
真是疯了。林咏琛最后下了结论。
言情小说里常有生病互相照顾的桥段,但现实显然大相径庭。两个病得面如土色的人,为了谁去做饭,谁去买药争论不休,最后,各自占领一角吃泡面。
“林咏琛,我没有义务做你的保姆。”
“钟小姐,我也没有义务给你灵感写书。”
“林咏琛,为什么你有红肠?”钟意眼尖,伸手便去夹。
林咏琛的动作亦很快,一口将红肠咬在嘴里。这样的他,完全不似平日的模样,钟意看着看着,忽地张嘴咬去,不经意间碰到他的唇,空气顿时凝固。
两人靠得那么近,她的瞳眸湿漉漉,倒映着他的影,林咏琛只觉得喉头一紧,神使鬼差地吻上去。钟意被突如其来的吻弄懵,僵直着一动不动,直到他松开,还像做梦般瞪着眼睛,这样难以置信的模样竟是格外可爱。
“钟意……”林咏琛的声音有些暗哑,电话却在此刻响起,他随手按下免提。
“咏琛,我是安安。我在东非大裂谷,你无法想象,那道裂痕真的像极了心上的伤口……”
声音隔着遥远的距离传来,将若有若无的暧昧击溃。有些情愫,永远隔着一道裂痕,无法逾越。
6
FM107的听众发现,DJ的故事里多了一个叫小犀牛的女孩。她在安安离开之后来到男主身边,霸道,猝不及防如一道流星。有人好奇,更多的人却不待见这个凭空而降的外来者。爱情总是先入为主。
听广播的时候,钟意正在电脑前整理文档,文档里密密麻麻都是关于林咏琛的琐事。他的声音很特别,他下雨天总是忘记带伞,他最喜欢的一道菜是奶油番茄……他最近总是出现幻觉。
自从那天之后,她与林咏琛进入了一种古怪的氛围中,她不再时不时去他屋里晃,他大概亦乐得清静。偶尔在阳台上碰到,她会飞快地转身进屋。直到那天中午,她听到隔壁传来异样的声音,像是谁陷入了困境,挣扎而绝望。他上夜班,有睡到中午的习惯,她拼命地喊他,过了很久他才来开门,眼底有清晰的血丝。
他做了一个梦,一个诡异的梦,梦到安安……死了。
“安安爱上了一个男人,为了那个男人自杀了。”他蹙着眉苦笑,“算了,梦而已。”
“是啊,白日梦,想实现都难呢。”她跟着笑。
关掉收音机的那刻,正好有听众打进热线电话,问他:“‘他’会不会爱上那个小犀牛?”
她的手停在半空,长久的静默,他似乎轻笑了声:“晚安。”
最后是一首歌,没有答案。
快到中秋,夜凉如水,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桂花香,钟意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她与钟然在老家做桂花糕,她拿去给林健吃,林健却给了那个女孩。当时是怎样的心情,她似乎忘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知为何在这样一个夜里想起来。
快到电台时,她接到一个预料之外电话,电话是钟然打来的,约她见面。这些年钟然忙于公司的事务,两人极少碰面。一刻钟后,钟然的轿车停在钟意面前,比钟意记忆里的更瘦了些,嘴唇上有青青的胡渣。
“爸爸好吗?”
“风湿病,老样子。”钟然点燃一支烟,直到剩下半截才开口,“小意,你还是决定这样下去?”
钟意一滞,见他烦躁地丢掉香烟:“你请了美国的布朗博士帮林健恢复记忆,但你有没有想过,他恢复了记忆,最先想起来的会是什么?”
“关于她的死。”
她不说名字,钟然亦知道,神情忽而晦暗:“是,他会想起,她是因我而死,你是我妹妹,你以为,他醒后还会当你是朋友,更别说……”
“哥!”钟意忽然打断他,“你后悔过吗?”
气氛陡然沉默,钟然闭上眼:“后悔又如何。”
再后悔,那个女孩亦回不来了。
“所以,我不想让自己后悔,哥,我想搏一搏。”纵然最后满盘皆输,亦不后悔。
钟然还要开口,眼睛却蓦地睁大,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钟意看到林咏琛不知何时站在窗外,正静静地望着他们,神情不明。
7
“现在是12点25分,看来,你的朋友还未转换身份。”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在楼梯上,林咏琛才开口,语气古怪。
他将钟然当作了林健。钟意愣了愣才明白他的意思,却没有解释:“你怎么会在那里?”
电台的门口便是公交车站,他不该在那里。
林咏琛静静看着她,他不会告诉她,他下班看不到她,所以自然而然地便走到了那里。不知什么时候,他开始习惯她站在树下等他下班,然而这一次,他看到的却是她坐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车里,他们仿佛在争吵什么,她的神情决绝而痛楚。
他在车外那么久,她竟丝毫未觉。如同一个局外人。
他盯着她:“这就是你最重要的朋友?”
钟意感到一股莫名的怒气在他眼底翻滚,她低下头,良久才道:“是。”
如果他说的是林健,那么……是。
嗬。林咏琛笑了一声,狭窄的过道上,他的身影慢慢压下来:“现在的女孩都像你这样么?”
一边说着喜欢一个人,一边又和另一个人周旋。
钟意蓦地抬起头,指尖蜷缩成一团:“林咏琛,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他冷笑,忽地扳住她的肩膀,“只是想提醒你,那个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个踉跄,钟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凭什么这么说!”
她胸口起伏,眸光闪动,这样的她叫林咏琛的心充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脱口便道:“在那个梦里,他和安安在一起,安安便是为了他自杀!”
话音一落,他才惊觉自己说了一句多么可笑的话,那不过是个梦,梦里的男人刚好与刚才的男人有几分相似而已。他蹙眉看向她,却发现她并没有笑,甚至眼底没有一丝惊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林咏琛,你讨厌他,只是因为安安?”就算只是梦境,亦这样抵触。她忽地笑了,转过身,慢慢地走上楼去。
钟意凭空消失了。那晚之后,林咏琛找不到她。他去隔壁敲门,去所有他以为她会去的地方,却都找不到她。他发现,对于她,他竟是了解得那样少。
他站在露台上,点燃一支烟。他有许久未抽烟,只因安安曾说过,抽烟对嗓子不好,她的话他从来刻在心里,然而这一刻,竟也无法赶走他内心的焦躁,甚至在安安的电话打来时,他亦有些茫然。
安安在电话里说,她结束了工作,很快便要回来。那曾是他期盼已久的时刻,他无数遍幻想过这个时刻,会是怎样的心情,激动,害怕,矛盾,却绝不是此刻那般,心不在焉。
他想他真的是疯了,那个迷离的夜晚,他离开她的唇畔,想告诉她的竟是一句:钟意,我发觉,我有些爱上你了。
他在节目的最后放了一首张国荣的《春夏秋冬》,有些话,不知该如何开口,他以为她会懂,可是,她却不见了。
钟意站在钟家别墅的窗前,钟然皱眉看着她:“一个星期后布朗新研制的催眠术就投入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