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之峰,青云缭绕。
莫春吟远远地眺望着山巅月晕中的女子。她一身耀黑色鱼鳞侗文的紧身衣束,背对着他,形影相吊地立于两棵桂树的秋千旁。
她徘徊在哪里,不时用手轻推那秋千,却始终没有坐上去过。
“上冬朔月,心魔又至。师傅,缘何至此呢?”
莫春吟褪去一身青衫,露出清健的胸膛,他不同往日的君子端和,就那样一手撑着下颌一边侧坐在窗廊上。他执着于参透她的每一个迷,就像她时常情绪不定,或悲或喜皆在一瞬之间。
闻赤昙突然往后倒去,直直地坠落,她双手展开看不清神情,莫春吟随手端起一杯香茶,一手推去远波。他沉重凝起眉头,淡淡地说道:“虽然帮不到忙,这般做好歹安心些。”
他话尚未说完,便看到了闻赤昙停在空中,一股生机的绿色灵力没有尽头地袭上她身,将她稳稳地托举。闻赤昙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她摊开手掌释放出自己淡紫色的灵源,试图留下这绿色的灵力,却被这绿色灵力薄薄地包裹起来,温柔而强硬地拂去她的泪痕,如叹息一般搅起她的一缕青丝,却又平缓地捋顺……
莫春吟掀着一双眸子,他清亮的眸中划过一缕青色的光,他的神情像饿狼一般即将呲开锋利的牙,将一切收归眼底。他藏着愤,将喝尽茶的茶盏掷碎在地上。白净的釉彩,有冰裂纹,本就带着破碎的美,如今愈加碎尽……他像自虐一般用灵力将碎片紧握在手掌中,浓烈的鲜血滚滚地淌入他的胸膛,滑进他的衣襟里。
“我究竟……是入了谁的眼呢?”
没有人为他解却疑云,回应他的唯有呜呜山风和渺渺山月。他自得一个“切!”。
清梦破晓,鹤唳华亭,一排白鹤驾着朱红的仙车而来。绯红的云纱上有“风荷门”的白鹤衔莲纹,银铃受风吹地直响,扰了不知谁的清梦……
刹那间雷云聚集,赤中发紫的闪电磨裂而发,将这车马困在狂风暴雨的半空中。
“闻赤昙!这就是你们晚霄派的待客之道?这就是你飞鸢峰的规章?”
一个身着淡水红色缎面朱红的莲花用金线遍走全身女子撑起身来,掀起乱飞的红纱,开口怒喊。却被一股乌云团直袭命门,一个不慎直坠云端。
“啊!”她尖叫连连,一脸的不可置信,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祭出法器“涉水浣纱”稳住自己坠落的身体。浅粉色的纱包裹着她的腰,她尚得以喘息。
“闻赤昙!我杜珺予好歹也是风荷门一峰之长!”她吼完后,想起什么,瞬间变了脸色。她忽然笑了起来,伸展着自己的肉红色指甲,缠绕着自己的发丝,对着远处说道:“闻赤昙,你猜我这次来,给你带来个什么礼物?故人之子,方七八岁,怎么就流落人间了呢?”
凝练的雷云滚滚中踏出一个人,一身浅灰蓝色衣衫,她左手执剑,撩开了云烟。她阴沉地俯视着这个媚眼妖娆的女人,良久才开口说:“杜珺予,我说过的,乱吾心者死,通吾意者生。你当不起我的对手,不值得雯寂一剑,我的事,你最好不要插手,管好自己,你尚能多活几年。”
杜珺予咬着后槽牙,笑着说:“你还没见过他,不知道那个粉嫩团子玉人一般,就算是浑身脏兮兮的,可那脊梁挺得却和你们晚霄派传承如出一辙。怎么能不教我发发慈悲呢?你该知道的,闻赤昙!你当年做下了什么样的孽,就要偿什么样的果!我表兄当年何错之有?只是因为他帮洛雨霏和蒋卿鄞逃走吗?只是因为这样……你就在古皇山杀了他们夫妻!”她双手搅弄着她的头发,狠狠一拽,眼中如火焰般燃烧。
闻赤昙皱紧眉,她像是听不懂一般,说:“无聊,这与我有何干系?古皇山一战纯粹是平定百越门,你表兄杜雨楼还有他夫人并不是我所害。当时这件事可是通过了天道誓言的,真不能明白你,拿这种事情做借口。”
杜珺予咬着下唇,她摇着头说:“你是谁啊!堂堂的珀煜君!你能干出的事太多了!你尚且能将蒋氏灭门,有何做不出的?你就是个蛇蝎,不仅害死了你的师妹,更害死了对你那么好的师傅!”
她这话刚说尽,就被一瞬桎梏住脖颈,她被死命地掐着,不断地反抗,却只是徒劳。
“我说过,杜珺予,看在你师父曾经为我师父献药的情面上,我饶你不死!不然,这么些年来,你在我眼底下干过的那些勾当,足以将你挫骨扬灰!”
闻赤昙眼中带着狠色,青筋暴起,她活像个阎王罗刹,不愧她的“暴君”之名。
提着剑,闻赤昙踹开了殿门,她感到疲倦,自从到了这个界面,一切都变得陌生。自从接受了闻赤昙的记忆后,她每日都被她的心魔纠缠。她不像闻赤昙那样强悍,耐得住这种无时无刻、无处不在的纠缠。昨夜发生了什么,她记不太清楚了,她只知道为了完成剧情,每日都很疲倦。
“师父,掌门请您一叙,说是找到一个孩子。”
莫春吟一身青色宽袖长衫,腰间别着“潭青”,缓步走向闻赤昙,丝毫不因为她的烦躁而躲避。
“哦,知道了,你陪我去上一趟吧,我竟不知那位故人之子,所谓何人,需应我之面。”
闻赤昙烦躁地和莫春吟踏出殿门,向着主峰天一峰御剑而去。广阔厚实的云层被灵气一道拨开,推波助澜一般在天上出现一道湛蓝色的狭小肠道。
开阳峰雄踞陆中,本是晚霄派第二高峰。每至日升时皆光芒万丈,驻于此峰者无不是掌门。行至云浅处,一座低调红褐木料搭建的高居被青翠的竹子环绕。他们方停在不远处, 闻赤昙就隔着殿门清晰地看到了室内里的人,那张脸纵使相隔两百多年,仍能叫她感知到心口的钝痛。她遥遥驻足,直勾勾地盯着室内的孩子那张脸,神情阴暗。莫春吟将她的神色收归眼底,垂下眼睫,低声说:“师傅不喜欢他?春吟也甚是厌恶他的眼睛。”
蒋观澜也看到了她,见来人一身浅灰蓝色衣衫流转着银灰色的光泽,她如此挺拔毫不吝啬世间男子,周身清冽傲慢的气势尽被那双冷淡寡欢的眼睛显露。她的唇很浅,薄薄的,有着刻薄的冷漠。她不似他自小见过的戴耳坠的女子,她的耳朵圆润饱满,不见耳洞,她浅淡的容颜有着惊艳绝伦的华彩不加雕琢。
与此同时,她的腰间有把没有剑鞘的黑剑,流水般漆黑古朴。英挺勇毅,咄咄逼人,宗师之势,溢于言表,不似仙子,更似杀神。
“观澜,这是……珀煜君,你母亲的……”
阳涯师有些察觉不安的气息,他开口试图缓解,不想闻赤昙直接转身离去,她走前幽暗地瞥了阳涯师一眼,不出所料,迁怒已经生根发芽,总有代价要付。
阳涯师有些头疼地揉揉懵懂的蒋观澜一把,低声安慰道:“啊,珀煜君的性子就是这样,不过从前到没有至如此地步,如今这般,也是往昔糟了些大罪,便越发冷清冷性,清心寡欲起来。你不要多想,她或许就是你的师傅了……毕竟她当年可是亲手早就了一个水系天才云中君……”
蒋观澜懵懂无知地点点头,心中对那女子越发濡慕,他说:“师长,她,她认识我母亲?”
阳涯师徐珌舟恍惚一笑,他蹲下身来指着闻赤昙离去的方向,说:“是啊,从这里走上几个时辰,或者御剑飞行几刻,那座常年雷云缭绕,壁崖间被劈断的山就是珀煜君的主峰飞鸢峰,你母亲就是在那里长大,和她一起。其余的不要问了,尤其是在她面前……观澜,你还太小,没办法体会很多感情,只是记住,珀煜君承受的不被谅解,从来只是别人为她强加的,她不得不反抗。”
蒋观澜懵懂地点头,他望着殿门口,小声说:“观澜喜欢珀煜君,珀煜君会喜欢观澜吗?观澜是乖孩子,我母亲是不是也是个乖孩子,所以珀煜君才会喜欢母亲?”
阳涯师徐珌舟良久未语,双手握住蒋观澜瘦弱的手臂,他沉吟着道:“珀煜君不会有真正的嗔痴爱恨,对她来说一切都是短暂的,除了……要她喜欢你很难,但是你乖乖的话,谁都会喜欢你的,观澜。”
……
“我真是脑袋瓦塌了,才会和一个小孩子有深仇大恨!这闻赤昙给我的记忆七零八碎的,修什么无情道?无情道还窃取别人记忆,让人间歇性失忆?”
0699咬着云片糕,躺在书海里,伸展着懒腰。她一边恨恨地吐槽,一边将身边的书随手抓来一本。
“溯,溯时咒?我咧个亲娘!我咧个乖乖!”
0699连糕点也不咬了随手一丢,连忙翻找更多的书来。
“坤和阴阳裂时法?芥子空间逆行术?白跃经书?这都是这个世界的禁书……闻赤昙要回到过去,还是改变未来?不不不,应该是……回到过去……”
0699简直无语至极,按她的计划多一刻都不想在这个世界待,她要速战速决赶快推动剧情发展。她思忖着怎么暗示那个莫春吟让他加快脚步,最好争取两年内走完大部分剧情。她来这个世界五十年了,说实在这儿过得真是憋屈,她刚来的时候正巧是闻赤昙心魔大作之时,心魔鬼魅一般守在她身边不肯离去,她来时接受残缺的记忆本是最虚弱的时候,可这心魔只是紧紧的缠绕她,等她彻底与闻赤昙融合好时,心魔便遁消了。只是走时蹭着她的脸,轻轻伸出它如人手一般的黑雾戳了她眉间一下。
“按剧情里是莫春吟这个小绿茶推着男主一步步成长,我只需要当个昏君走个过场偏心偏心就好了,其实不难,唉,十拿九稳了!要是男主实在恶心人,再捅他刀子也行!”
0699刚想继续和自己那个小徒弟温存温存,就听见一阵推门声。不用想是谁,论整个晚霄派谁敢趁这暴君晚上来她房里的?自然是千年小绿茶喽!
“春吟就知道师傅没有打坐。”
果然是莫春吟,那股子青梅绿茶的味道掩也掩不掉,0699就看着他表演。这些年来实在无聊,看他绿茶发言倒是打发时间的好去处。论修真界男人如何绿茶,必定是飞鸢峰高级公关莫春吟先生。0699敛起眸子,说:“天气冷了,你倒穿得清凉了,纵然是修士道身,终究需要爱护。”
莫春吟微微笑着,他极满意地坐到闻赤昙身边,他披散着发应该是新沐完,仍然带些湿气。比女子还柔段纯黑的漆发因他的挨近而蹭着闻赤昙的手臂,他已经比闻赤昙高了,0699目测大概也有一米八几,小小年纪十五六岁,就快要奔九了!0699心里有些不爽地挺直脊梁,她刚想将手抽出来,便被莫春吟抱了个满怀。
“师父答应春吟了,只要春吟在二十岁之前拿到竞技台的七冠擂主,就可以不用去后峰了。师父,春吟不仅完成了还早了很多年,师父可不可以多给我一个奖励?”
0699瘪瘪嘴,伸出一只手想把自己拔出来,这么些年来她早就免疫了,甚至觉得有一些视觉疲惫。她是真的挺不理解这个小玩意儿的,小的时候缠着她亲近可以称得上是恋母情结,年纪太小的缘故,可一晃他都十五六岁了,在这个世界都可以成家立业了,他还缠着她!怎么,雏鸟效应啊!真拿她当妈啊!小弟弟!
可是一想到回去以后的吃香喝辣,的确是非这个弟弟不可,她又有了哄他的激情,像她撸了百次猫毛一般,她驾轻就熟地换了动作,将他那张艳煞旁人的脸稳稳地推到一边去,却拉起他的手轻拍,说:“是!春吟不负期望,不仅完成得快还很圆满,甚得吾心!你想要什么奖励?倾吾所有,尽管说吧!”
莫春吟如沐春风,他睫毛轻颤,唇角一抿,手有些颤抖地握紧闻赤昙,小声说:“将近十年,师父还从来没有陪春吟闲逛过。春吟想明日和师傅一起在门派里走走,可以吗?”
0699笑了,笑得很真诚。兔崽子!还算有点良心,总算是没让她大出血!亏她方才一直算着账,深怕他一要就是名器天兵她不舍得给!于是她笑得更深了,随手拿起一块云片糕塞进莫春吟嘴里,说:“只是这样?你要的如此简单?足够吗?”
莫春吟眼里闪着星星,清亮晶透的漆色眸子弯弯的,他轻轻摸了一把“潭青”,低着头说:“足够,能和师傅多相处哪怕一刻,春吟都甘之如饴。”
0699笑的晦涩了些,小样!又开始这种奇奇怪怪的绿茶式发言了!要不是知道剧情发展,谁能知道这个君子兰一般的男子,儒雅尚丽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毒蛇的心呢?换句话说,这就叫心理变态!准是有大病,你那对手还没长大呢,跟我这个空巢老人茶什么?
抬手借茶盏掩盖她的冷笑,感受着莫春吟直直的目光,觉得有那么一刻如此瘆人。废话!身边团着一条毒蛇,你能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