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曾经有科学家统计过,一个人的一生会遇到大约8263563人。在这800多万人中,有39778会成为我们的泛泛之交,也就是说会和我们见面的时候打个招呼的人大约是千分之五,在会和我们打招呼的人当中有3619人会和我们熟悉,进而成为朋友,这个比例只有不到十分之一,有275人会和我们亲近,成为曾经、现在、未来的闺蜜、挚友、恋人、夫妻亦或是前夫前妻,但最终,他们都会消失在人海里。”
“每一个人带着自己的故事走进这扇门,带着我们的故事走出这里,一个转身也许就是永远。”铺板上背对着厕所站着的那个人身形修长,戴着一副黑框的眼镜,回头看了看站在号房门口的我,朝我露出了一个友好的微笑,说:“杨雨棉,是你啊,怎么还没宣判吗?我还以为你早就上山了。“
坐在他对面的一个有着一张白白净净的方脸,却长着一个鹰钩鼻子的人,用手摸了摸自己棉衣下鼓鼓的肚子,说:“我就喜欢老师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但是你能不能先让新人过来介绍一下自己。”其他人哄笑起来,我连忙把鞋脱在铺板边上,沿着铺板的边沿坐在他的旁边。
“发言要起立。“坐在尽头协管位置的人整了整头上的小红帽,用简单但不失严厉的话对我说。
我连忙站起身来,摸着自己号服的衣角,把视线的焦点落在不远处的吊柜门上,说:“我叫杨雨棉,来自四川,刚从隔壁308调过来,之前和蒲以沫同在301的。”
蒲以沫看着我,笑了笑:“之前301的人没剩几个了吧,白龙判了没?”
我在记忆中搜寻了一下,“判了,三年,还没投牢,现在在308。蒲以沫你呢,拿传票了没?”
“快一年了还没动静,我的传票估计迷路了,但是肯定比杨阳的先来。”
“要不要我们打个赌,一个月的鸡蛋。”原来鹰钩鼻子叫杨阳。
“你干什么进来的?“一个看上去不怎么高,黑黑的人歪着头问我。
“掩饰隐瞒非法所得。”我轻轻的回答他,挤出一点微笑。
“多少钱啊?”
“二十多万”
“哦,那判不了多久。你来了多久了”
“呃,一年多了”我努力的回忆了一下被捕是什么时候。
“这里四川的老乡有三个呢。”另一个看上去像是北方人的中年插了一句。“老师就是四川的。”
我看了一下周围的人,正在想是继续站着说点什么,还是收住话题盘腿坐下,号房门传来一声哗啦啦的开锁声。
管教进监了。
坐在我左手边的戴着另一顶小红帽的中年男人连忙站起来,用手示意我坐下。
号房门打开的同时,管教站在门口,背着手。
“管教好!报告管教,本监室在押17人,一人提审,一人律师会见,其余人员正在组织日小结,报告完毕,请管教指示。”中年男人朗声到
“谁提审啊?”管教一边向监内多媒体触摸屏走过去一边问到。
“报告袁管教,陈青提审,封博汶律师会见。”
袁管教点了点头,径直走到触摸屏前,在触摸屏下做日小结记录的人站起来,连忙点出管教签到页面后向旁边让了一下。
袁管教伸出右手食指在读取指纹的地方按了一下,多媒体终端传出一声“签到成功。”
袁管教转过身来,看了一眼自己左手上的小米手环,头也不抬的说:“全部下铺板靠墙站成一排。”
“靠铺板一排向后转,起立,1,2,3,起立,1 、2、3”中年男人有节奏的喊着口令,我跟着大家节奏胡乱的下了铺板,趿着布鞋在铺板对面过道靠近墙站成了一排。
袁管教直接踩上了铺板,走到铺板中央转过来面对着我们,扬了一下手中的几张A4纸,摸出一支录音笔,按下录音,然后用目光扫了一下我们,说:“本周周小结,监室整体表现还是不错的,本周只有一个截图,这周评比应该是文明,大家主要要注意一下,值班员值班的时候不要靠墙,还有呃,值班员跟厕的时候要面对着厕所啊,我看了一下其他监室的违规截图,主要集中在这两个方面,你们没有,总的来说还是很不错的,要继续保持。”说完关闭了录音把录音笔转回口袋里,接着说:“今天体表检查,都把衣服拉到胸口上,裤子全部褪到膝盖下面。”
拉衣服的拉衣服,脱裤子的脱裤子,齐刷刷的十几个光溜溜的男人甚至有些晃眼。
袁管教向前走了两步,然后从铺板的一头走到另一头。
“康启志,你的手伸出来,指头张开。”袁管教用A4纸筒指着刚才问我话的那个黑黑瘦瘦的小个子。
“你看你的小拇指指甲这么长,要剪掉。”
“我掏耳朵用。”康启志一边尴尬的笑着一边扶着自己的上衣。
“你这个太长了啊,等下我把推子、刮胡刀和指甲剪拿过来,你们该推头发的推头发,剪指甲的剪指甲。好了,都穿上吧!”
大家一边点头一边把衣服裤子穿好。
袁管教个子不高,有点发福,皮肤黑黑的,短又粗的头发理的很整齐,在耳朵两侧向上收窄形成平头。
“徐尘松,你过来。”袁管教一边跳下铺板,一边朝号房门口走去。
戴小红帽的中年男人紧跟几步也走到了号房门口。
“袁管教,袁管教。”一个上半身宽宽壮实的光头男一边提着裤子一边向管教走过去。
“袁管教,我什么时候可以上山啊!我在这里这么久了,不上山减不了刑啊!袁管教,袁管教。”
“钟一云你的这个事情我已经问了刘所了,现在那边还没定下来,陈涛现在刚出院,还要协商一下,你着急不来的。”袁管教一边摆手一边向门外跨了一步。
“袁管教,你帮忙申请一下嘛,我要见一下马所长。我这个刑期这么长,一直不上山,太不合算了,我的同案都上山三个多月了。”钟一云不依不休的紧跟着袁管教。“帮我想一下办法嘛,再不上山我都要疯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嘛,你不打陈涛那一下,不就没事了,现在人家叫你赔偿,你又不想出钱,等这边派出所的来提审你再说吧!马所没时间,我上次问了他了,他说他会找你谈话的。”袁管教头也不回的走出监房,一眼也没看悻悻的钟一云。
“徐尘松。”袁管教摸出监室门锁的钥匙。
“到。”戴小红帽的中年男人略微弯着腰,满脸陪笑的跟了出去,站在监房外铁门的边上。
袁管教关上监室的铁栏门,又把厚厚的铁皮门合上了。
钟一云贴着铁门,扒着铁门上的观察孔眼巴巴的观望,想趁管教开门的时候再多说上两句话,其他人则回到铺板上坐成两排,一排贴着铺板的墙,一排靠近铺板的边缘,另一个小红帽则坐到刚才徐尘松的位置上。
“该谁发言了?”小红帽问道。
“杨阳,该你了。”一个满脸络腮胡子戴着一副圆圆的眼睛的人对着那个鹰钩鼻子喊。
“怎么就该我了。”叫杨阳的男人用手撑着铺板,略微有些费力的站了起来,好像他的右脚有伤。
“首先欢迎新来的同改。”说完后他十分用力的吞了一下口水,仿佛是吃下了一块果冻。
“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梦到我开庭了。”他接着说。“我感觉现在疫情已经越来越稳定了,而且老棍子都开始提审了,他的案子应该可以开审了哦,他这个案子明显就是法院要搞他嘛,不并案,同一个案子两个地方法院判两次,两个十二年半合并执行十七年半,他估计要哭死。”他一边说一边不停的吞着口水,我差点以为他会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他这个案子太神奇了,明明他都在法庭上说了两边都是对同一个公司的,要求并案处理,结果法官就是不同意,搞成同一个案件非在两个不同的地方开庭两次宣判两次,他最后都气的和法官吵架了,上了山又被拉回来,结果疫情来了开不了庭,这么久也上不去山,之前的牢都白坐了。”一个高高瘦瘦的人挖着鼻孔说。
“这有什么,之前301的号长被拉回来两次加刑,第一次非吸判了一年三个月,检察院抗诉,加了9个月,上山半年又被拉回来重审,又加了8个月,送回去才三个月,又拉下来加了半年。”蒲以沫插嘴到。
“啊,还有这样的事?”一个白白胖胖个子高高的人一边努力的把两条又粗又壮的腿盘在一起,一边问蒲以沫。
“你说的是段雷吧,哈哈,他应该已经回家了。”我接着蒲以沫的话说了一句。
蒲以沫点了一下头,“他这也是日了狗了,本来他父亲有些关系,所以先是因为法官在涉案金额认定上宣判的刑期比检察院的量刑少太多了,检察院直接抗诉”
“检查院量了多少?”康启志伸头问到。
“四年半,法官硬敲了一年三个月。”
“这也行。。。”康启志一脸无奈的表情。
“法院最后只能改判两年,送上山去了,在入监队安排了一个教唱歌的轻松岗,然后因为他作为第一被告判的太轻了,其他的同案没法量刑,检察院只能把他从山上拉回来加他的刑,加完又送回去,本来以为就这样了,然后另一个同案在交代金额的时候,被公安连哄带诈的把检方没有掌握的金额给交代出来了,这就又涉及到他了,于是第三次被拉下来,最后加了9个月,去年7月份送回山上了。”
蒲以沫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其实我们很多人对犯罪的人和事很抵触,对坐牢讳莫如深,但是很多人并不明白,也许有一天当被捕和坐牢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或者周围的人的身上时,因为自己对此一无所知,只会让自己在面对这些事情的时候处于非常被动的状态,如果提前知道了警方会如何审讯、如何定罪、如何关押、如何审判、如何量刑以及最后如何服刑,那么在最开始的时候就不会做那些不正确的选择了。恐惧总是来源于无知,而绝大多数人并不认为自己无知,甚至为自己的无知沾沾自喜。”
蒲以沫还没说完,喇叭里就传来了巡视管教的声音,“日小结结束,切换成休息队形休息5分钟。”
“队形转换,1、2、3。”小红帽的嘴巴里一边喊着口令,一边从铺板上下来穿上鞋。监房里瞬间又变得嘈杂起来,有人爬上铺板在吊柜里翻着自己的食品,有人在放风门旁边的铺板上叠着收回来的衣服。
我挤到蒲以沫的身边坐下。
“你来这边多久了?”我问他
“我是309打散的时候调过来的。去年12月28日。你在308还有哪些熟人没?”蒲以沫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又从号服的衣角变魔术般拿出一支笔。
“没有啦,之前的人都释放的释放,上山的上山,现在好像以前301的就剩我们三四个人了。你,我,华卫,王小孩吧。”
“王小孩判了没?”
“也还没有吧,他在313,上次路过我们号房门口的时候我问他,他说估计4月份能开庭。这个疫情把我们拖惨了。”
“华卫呢?”蒲以沫一边问一边用笔在纸上写画着。
“他那天差点死了!”
“啊,怎么回事?”蒲以沫露出惊讶的表情,在纸上写画的笔也停了下来。
“你还记得秦红斌不?他不是在301打散后和我,华卫一起调到308,之前在301的时候就老是和华卫吵嘴。那天吃完晚饭开始洗澡的时候,华卫又和他吵起来了。”
“为了水的事?”
“恩,你知道的,秦红斌洗澡要用自己的桶去接水,大家排队接水,他就要先接,挤到前面去接。”
“嗯,他就是那样的人,就算是吃屎也要去抢一坨热的。”
“哈哈,就是,所以华卫看见了就说他,他们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吵起来,还吵的很厉害,后来华卫脱了衣服上去洗澡,两个人还在不停的骂,洗完了下来,两个人差点打起来,被大家拉开了,华卫在铺板边上穿衣服,两人骂着骂着华卫突然身体一绷,直直的挺在铺板上抽起来了,我们谁也不敢上前去看,还是胡康敏壮着胆子上去掐他的人中,华卫当时全身都没血色了,包长清按了报警,十多分钟管教才来,看了一下,又叫了值班医生黄医生来,又过了一会儿黄医生来了,看华卫都快不行了,用对讲机喊了半天,叫包长清和钱威把华卫抬到医务室去了。包长清回来说差一点华卫就死了,好像是心脏骤停还是什么的。”
“我擦,这也太悬了,还好没事,后来呢?”
“后来听说华卫被送去医院了,半个月后回来了,现在关在7监区701呢。”
“他的案子怎么样了?”
“谁知道呢,应该还没判呢。”
监房门口传来一阵开门的哗啦声,蒲以沫连忙把纸和笔收起来,大家都收住了聊天的声音,望向门口。徐尘松跨进门,手里拿着两本新的监室日记载本子。
“今天的日记载呢?”袁管教一边从衣服口袋里摸着笔,一边问。
“本子呢?本子呢,快点。王晓鸣”徐尘松转过身来问另一个小红帽。
“这里,这里。”王晓鸣连忙在碗柜上面放书的格子里摸索,抽出监室日记载和日小结递给袁管教。
袁管教翻看了一下,飞快的用笔在上面画了个名字。
“今天新来的那个,杨雨棉。”袁管教把本子合上,把笔放回口袋里。
“杨雨棉。”徐尘松大声的喊着我的名字。
“到。”我连忙站起来,朝门口小跑过去,站在袁管教身边。
“出来一下。”袁管教一边说着一边朝门外走,我赶紧跟着他出了监房。
在监区的过道里,我靠近墙站在监房门旁边,袁管教把监房门合上,掏出录音笔,打开录音然后并不看我,背台词般的说到。
“杨雨棉是吧?”
“是的。”我陪着笑,视线落在袁管教手中的录音笔上。
“因为什么罪进来的?”
“掩饰、隐瞒犯罪所得。”我尽力说的清楚而不大声。
“来了多久了?”
“呃。。快一年半了吧,16个月了。”我心里默默的算了一下。
“案子到哪里了?”
“等着拿传票了。”我无奈的说。
“在监室里和其他人有什么矛盾没有。”
“没有。”
“到了新的号房,和大家搞好关系,案子的事耐心等待。”
“恩,好的,谢谢袁管教。”每次都是一样的问话,回答也变成了例行公事,我感觉管教这个工作换成我也能做,而且应该比他做的还好。
袁管教按下结束键,把录音笔收回口袋里。
例行谈话结束,我保持着礼貌的笑容打算转身返回监房。
“有人叫我带一个信给你。”袁管教突然抬起头看着我,盯着我的眼睛,用极快的语速说。
“啊。。。”我尽量克制住自己的表情,在脑海里想着此时我是什么表情,我应该露出什么表情。
袁管教从刚才放录音笔的地方拿出一张纸条,这张纸条叠成细细的一条,看上去像是一支被压扁的香烟。
我的背后肌肉不自觉的抖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在这个时候伸手去接过来。
袁管教稍微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子,虽然他并不高,大约只有170的样子,但是这样把身子一侧就背对着过道尽头的监控,然后把纸条用掌心递了过来,我见状,赶紧伸出手接下来揣进裤兜里。
袁管教晃了一下身子,又回到刚才的位置,脸上恢复了漠不关心的样子,从裤兜里摸出一串监房的钥匙,似乎突然间又想起刚才并没有锁门,于是重新放进裤兜里,用左手拉开监房的外门,又拉开里门。
我朝袁管教微微点头致意,轻轻的说了一声,“谢谢管教。”跨回了监房。
“袁管教,袁管教,帮我给马所长说一下。”钟一云朝门口喊了一声,右手拿着水杯朝门口走来。袁管教仿佛什么也没听到,把里面的门用力关紧,落了锁,又把外门合过来。
“袁管教,马上打饭了,外门先不关了嘛。”王晓鸣扶着里门的栏杆对袁管教请求到。
“哦,那就先不关。”袁管教冷冷的回答,然后把外门虚掩上快步离开了。
“妈的X,这么冷,这个鬼天气。”王晓鸣一边把身上的棉袄裹了裹紧一边骂。“老四川,去拿三根辣条拌一下,晚上又是白菜汤。”
一个矮矮墩墩的男人连忙从站起来,把布鞋一踢爬上铺板,在铺板上的吊柜里翻找起来,只是吊柜的高度对于他来说有些高了,只能不时的蹦一下看看吊柜深处是否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很快手里多了三个春福盈的菇肉香莲,当他正打算把吊柜的盖板放回原处,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向徐尘松问到:“大徐,要不要加点鸡腿?”
“加啊,你傻啊,拿两个,没有鸡腿怎么吃?这该死的白菜汤!”徐尘松一边骂着一边把手里的监室日志放回碗柜放书的夹层里。
老四川又把盖板放下,从吊柜的下层摸出两个鲜满多的鸡腿,然后把盖板放回原处,跳下铺板,蹬上布鞋,快步走到碗柜旁,从一摞碗的上面取下一只碗放在铺板靠近厕所的矮墙上,又隔着鸡腿的包装把鸡腿上的肉用力捏的碎碎的,然后撕开鸡腿包装把碎肉和鸡腿骨一起倒在碗里,然后背对着其他人用手指捏着已经没什么肉的鸡腿骨,小心翼翼的从肉碎中拎起来,趁没人看见放进嘴里嚼了嚼,直到把骨节处的软骨啃下来后才把光光的骨头扔到碗柜下面的垃圾箱里,最后把三根辣条撕开也倒了进去,用勺子搅拌起来。
我坐到铺板的最远端,靠在多媒体触控屏下面的墙边,右手伸进裤兜里,那张纸条就像一块烧红的铁条,只用了一秒就把我的手心里烫的全是汗。
我抽出手,纸条贴在掌心,纸条叠的非常仔细,经过几次精准的对折,整齐的折线没有一丝的褶皱。我一点一点的打开纸条,这是半张普通的笔记本纸,有着淡蓝色的横格线,其中一面用笔写着一串数字。
“394 5 45M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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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其实每一个结局亦是开端,只是当时的我们并不知情。”
杨雨棉从电脑前起身,回到卧室里拿了一件羽绒背心穿上,在这个西南最大的城市里,深秋时节寒意逼人。杨雨棉走到厨房把电热水壶加了半壶水,按下加热键,把星巴克马克杯里喝剩的茶叶倒在垃圾桶里,打开水龙头,用魔力擦把杯壁上的一点茶渍擦掉,然后放了一条麦斯威尔的特浓3in1,转身走回到电脑前坐下,然后在魔兽世界的游戏对话框里看到有人发了这句话。
“神经病,什么结局?什么开端?”杨雨棉塞了一根烟到嘴里,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到桌面搜寻打火机。
“你看我用的这个技能可以回血。”屏幕上一个女亡灵牧师放了一个全屏闪耀的技能,又在ID相濡以沫的男亡灵法师身边蹦了两下。
“嗯,等下我把怪冰住,你就先用这个技能,这样怪物的经验和物品就都是你的了。”杨雨棉终于找到了打火机。
游戏里的女亡灵牧师点了点头,然后开始跳起了舞。
“准备开始。”香烟燃了四分之一,正好抖掉第一次烟灰。
“砰-砰-砰”
“有人敲门,等一下。”看到女亡灵牧师召唤出了骷髅战马,男亡灵法师连忙打字说。
“稍等,来了。”杨雨棉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去开门,转椅在他身后转了半圈。
门开了,原来是物管负责水电收费登记的大叔。
“你在家啊,楼下说你们厕所有点漏水,上来看一下。”物管大叔空着手,指了指背后的一个男子。
“怎么可能呢?我们才做了放水几天啊,又漏水?”杨雨棉一边开门让他们进来,一边嘟囔着。
“就是有点漏水,所以才上来看一下。”物管继续说着,领着另一个男人走进房间。
杨雨棉坐回椅子里,看了一眼屏幕。那个男人穿着一件厚夹克,理了一个平头,双手什么也没有拿,进来看了看杨雨棉,又打量了一下客厅,并没有马上要离开的意思,物管大叔在厨房里看了一圈出来说:“没什么事,那我们先走了。”
杨雨棉欠了欠身,瞄了一眼屏幕上还在继续跳舞的女亡灵法师,说:“好的。那不送了,有事再来问我。”
“你留个电话吧,我到时候打电话给你。”那个男人突然开口要求到。
“电话就不用了吧,你随时上来就是了。”杨雨棉不想离开电脑桌。
“来,留一个吧,方便。”物管大叔也帮腔说。
“好吧。”杨雨棉起身在鞋柜上找了一支笔,在一张水电维修的卡片背后写下电话号码递给那个男人。
“把你的名字也写一下吧。”那个男人提出的要求让杨雨棉觉得奇怪,但还是随手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再次递了过去。
那个男人拿着卡片念到:“杨雨棉,是你吗?”
“是的。”杨雨棉一边把笔放回原处,一边无心的答到。
“嗯,好的,那我们先走了。”那个男人示意物管大叔和他一起退出了房间,杨雨棉上前把门关上,心里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但想着电脑上还在等他的游戏同伴,就快步走回到电脑前坐了下来。
“我回来了。”杨雨棉飞快的在电脑上打着字。“刚才是物管的人来,说是我家的厕所和厨房有点漏水,就带楼下的业主上来检查一下,没什么事。”
女亡灵牧师没有说话,还在跳着舞。
“你人呢?”杨雨棉估计同伴也没在电脑前面,于是把手里的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站起身来,打算趁这个机会把咖啡泡上,因为5分钟之前就听到开水壶烧开后加热键跳起来的声音了。
“砰-砰-砰”敲门声又响起来。
正准备要走向厨房的杨雨棉转身走向门口,再次拉开锁推开房门。
门口站着三个男人,最前面的就是刚才说自己是楼下业主的男人,他在门口用右手握着门框,他身后的一个男人个子有一米八几,穿着一件浅色的夹克,也是短头发,斜背着一个牛津布包,鼓鼓的好像装了不少的东西,在他们的背后有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人,戴着一副圆圆的眼镜,背着一个双肩包。
“我们是汤州市警察。”高个子男人从夹克口袋里摸出一个证件本,打开向杨雨棉展示了一下,也不在乎他看清楚了没有又合上拿在手里。“你应该知道我们为什么来找你。”一边说着,那个冒充业主的男人拉开门,三个男人径直走了进房间。
杨雨棉心里一下明白了。终于来了。
杨雨棉想侧身让他们进来,但是那个高个子的男人扶住他的肩膀,仿佛是熟络的朋友一般,揽住他一起向里走。
“嗯,我知道,我知道,你们终于来了。”杨雨棉让自己尽量平静的说出这些话,把三个人让到客厅里。
杨雨棉习惯性的坐在二人沙发的边上,冒充业主的男人在他身边紧贴着他坐了下来,让他感觉到非常的别扭,而那个高个子则坐在旁边三人沙发的中间,大学生模样的人站在茶几旁边,三个人呈一个三角形把杨雨棉围在中间。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来找你吧?”高个子首先发话。
“嗯,我知道的。之前我的银行卡被冻结了,我就觉得奇怪。”杨雨棉想吸一口烟,却又发现手指间空空的。“我这段时间就是在等你们来找我,所以我哪里也没有去。”
“那你卡里的钱是怎么回事?”高个子继续问。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当时是帮一个朋友转一下帐,他说是他借给别人的钱,现在收回来,我就给了我的账户,当时他就叫我取给他现金,我去取了45万给他,再取就没现金了,后来晚上的时候才发现账户被冻结了。”杨雨棉讲到这里,决定起身去拿一支香烟。冒充业主的男人用手按住他的肩膀,示意那个学生模样的人把电脑桌子上的香烟和打火机拿了过来。
“你知道这个钱是什么钱不?”
“我不知道啊,我以为只是帮他收一下款。因为之前我也有帮别人收款。”
“你现在涉嫌违法了,我们已经监控你几天了,现在我们去附近派出所录个口供就可以了,你这是小事。这样吧,把他东西拿一下。”后面这句话好像是高个子对那个学生模样的人说的。
接着高个子指了一下冒充业主的那个人。“我姓张,你可以叫我张警官,他是刁警官。”
“你把他身份证拿上,还有银行卡。”学生模样的人听张警官的话,走到电脑前把电脑桌上杨雨棉的钱包打开,抽出身份证和银行卡,又把键盘旁的手机拿了起来。
“嗯,那三个手机也拿上。”张警官继续说着。
四个人出了门,房门被刁警官关上了。
热水壶慢慢的冒出白色的雾气,旁边的咖啡杯里的咖啡末被杯壁上流下来的水滴湿了一个角,慢慢的变成深褐色,凝在杯底。
电脑荧幕上的女亡灵牧师突然蹦了一下,停止了跳舞,围着男亡灵法师又蹦又跳做着鬼脸,亡灵的面目似乎不需要什么表情就是鬼脸了,不知道游戏公司为什么要给亡灵也设计了鬼脸的动作表情。
男亡灵法师因为长时间没有键盘动作,慢慢的盘腿坐了下来,垂着头,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回应。
刁警官和张警官一左一右贴着杨雨棉下了楼,学生模样的警官扶了一下眼镜,在后面跟着。四个人出了小区,张警官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眼镜警官坐到副驾驶座上,两个警官把杨雨棉夹在后座中间,杨雨棉只能把脚放在中间隆起的地板上,尽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平衡不靠到两边的警官身上。
出租车转了一个小圈,来到了小区背后不到200米远的莲硅派出所,派出所的门口挂在一块牌子“莲硅派出所经侦大队”。
四人下了车进了院子来到派出所的接警台,台子里坐着一个穿警服的警官正在玩手机。张警官上前一步,掏出警官证,然后说:“我们是汤州汉江经侦的,你们的兄弟单位,需要借你们的审讯室用一下。”
“好的,里面有一个空着的。”坐在接警台里的警官接过张警官的证件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其他的四个人,收起手机站起来,领着他们向派出所里面的房间走去。
审讯室大约七八平方,四周的墙壁上贴着隔音瓦,当中一个审讯凳子,刁警官走上前去把一块像就餐板一样的木板掀开让杨雨棉坐了上去,又把那个板子合回来,板子上有一左一右两个铁环,每个铁环只在板面上露出了三分之一的样子。
杨雨棉强做镇定,努力想保持端正坐着的样子,于是把自己的背挺直一些,却感觉到自己背后在冒汗,但是房间里没有开空调,放在木板上的手和板下的脚却是冰凉,感觉不到温度。杨雨棉用力的活动了一下手指,保持住头部的端正,颈后的肌肉开始觉得有点僵硬了。
审讯凳面对着的是一个并不大审讯台,台子上有一台电脑,而台子的旁边就是那扇进来的门。眼镜警官不急不忙的坐到台子最里面,然后打开背包开始往外掏笔记本电脑、充电器、手机、笔和本子,一下就把本来不大的台子上堆满了,刁警官挨着他坐了下来,正对着杨雨棉,然后把电脑的显示器稍微挪了挪,好让自己可以完整的看到杨雨棉,而张警官站在门口,一米八几的个子把整个门框塞的满满的,从杨雨棉坐着的角度基本上已经看不到房间外走廊的墙壁了。
五分钟还是十分钟亦或是更长的时间杨雨棉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对面的三个警官仿佛是在耐心的整理刚从NASA拿到的银河系星图。
终于,刁警官抬起头,看着杨雨棉说:“你们的速度还是挺快的,这么短时间就取了四十多万现金,你取现金不是限制每天五万以内吗?来,你再把事情经过讲一遍。”
“我这个朋友那天打电话给我,说有一笔欠账要收回来,借我的账户收一下款,我就答应了。”
“你的什么朋友?”
“以前打麻将认识的。”
“叫什么?”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的网名。”杨雨棉感觉自己没什么底气,声音说的有点轻。
“你好好交代,这个事情本来就只是个小事情,你要是不老实交代,那就是大事情了。”刁警官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递给杨雨棉。
“把事情说清楚就放你回去了,你这样骗不了任何人的。”张警官也从烟盒里抽了一根烟叼在嘴里。
“你不可能不知道这个事情的,抵赖是没有用的。”刁警官把打火机递给张警官,杨雨棉手里拿着香烟,因为没有火,不知道应该放到嘴里还是继续拿在手上。
张警官点燃自己的香烟,把打火机在手指间旋转,盯着杨雨棉不再说话。
杨雨棉觉得自己的汗已经把卫衣下的T恤湿透了,反复回忆和确认自己所知道的事情,香烟在手指上轻微的抖动着。他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刁警官,刁警官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冷冷的眼光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压在自己的肩头上,想到这里杨雨棉下意识的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他又把视线移到一旁站着的张警官身上,因为他和张警官的距离太近,而张警官的身高太高了,他甚至需要有些费力的抬起头才能看到张警官的脸部表情。张警官吸着烟,那支烟刚点燃不久,烟头的火被张警官吸的越发亮了,仿佛烟灰都被燃尽,只剩下滚烫的烟火。旁边戴眼镜的警官还在敲击着笔记本电脑的键盘,“可是他在记录什么呢?我的态度,还是我刚才说的话,亦或是注明我什么都没有说?”杨雨棉的脑子里胡乱想着,感觉房间里的氧气似乎不够自己的脑细胞呼吸了。
“想到什么了吗?”张警官把香烟从嘴巴边拿开,吐出一个烟圈。
“我。。。”杨雨棉觉得自己的喉咙特别的干,有点后悔临走之前没有把那杯咖啡冲了,于是咽下一口唾沫,把香烟放到自己的嘴边,抬头向张警官示意点一下火。
张警官的打火机在手指间停顿下来,“啪嗒”火苗升起,打火机向杨雨棉伸过来。
烟草在火中滚卷起来,然后变成黑色,又被炙烤成白色的灰烬。
“我都告诉你们吧!”杨雨棉把这口烟吐出来,仿佛轻松了许多。香烟最大的作用就是缓解焦虑,除此之外百害而无一利,可是很多时候我们需要的就是缓解焦虑。
“我有一个朋友姓董,之前和我在同一个公司里工作,后来大家分开了,但是互相之间还是偶尔有联系,后来有一天他打电话给我,问我最近在忙些什么?我就说最近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在帮朋友做做业务,收收款走走帐。他就问我有没有兴趣帮忙收点款,有好处费。我问他有多少好处费,他说很安全也很简单,大约一个点。我问他有多少量,他说几十到上百都有。我问他怎么操作,他说提供一个卡收了款然后转给他就可以了。”杨雨棉把手指间的烟灰抖了抖,正打算继续说,刁警官突然转头对眼镜警官说,“我们没有记录仪,用手机先录下来吧。”然后回过头对着杨雨棉说“等下,我们从头开始。”
眼镜警官拿出自己的手机,调成录像的模式用手举着,对着杨雨棉,刁警官则把笔记本电脑拉到自己面前开始记录,张警官则靠在审讯室的门上点上了另一支香烟。
“姓名?”刁警官一边问一边敲着键盘。
“杨雨棉。”
“出生日期?”
“1998年03月08日”
“身份证号码?”
“510108199803082777”杨雨棉一边背一边用手指数着。
“居住地址?”
“建设北路二段5号附18号”
“你是因为什么事情被传唤的?”
“我的银行账户被冻结了”
“为什么被冻结了?”
“因为我收了一笔不干净的钱。”
“具体是怎么操作的?”
“我有一个朋友姓董,之前和我在同一个公司。。”
“叫董什么?”刁警官打断杨雨棉的话问到。
“叫董阳闰,太阳的阳,闰年的闰。”
“有什么绰号吗?”
“没有,平时我都管他叫董爷”
“董爷?他多大年纪?”刁警官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杨雨棉。
“比我大几岁,好像是94年的。”
“那还叫董爷?”刁警官有些不信。
“大家都这么叫而已。”
“继续”刁警官低下头去继续敲键盘。
“我们在一个公司里工作过,后来大家离职了,偶尔通个电话联系一下。”
“电话里说些什么?”
“就是互相问一下最近的情况,有没有新的工作在做。”
“嗯,然后呢?他是怎么叫你帮他收款的?”
“那天他打电话给我,问我有没有兴趣帮忙收一下款,提供一个银行卡收了然后转给他就可以了。”
“给你多少好处费?”
“他说可以给我1个点,也就是百分之一。”
“你答应了?”
“是的,我说可以试试。”
“然后呢?”
“他就说叫我准备一下,过两天联系我。我也没太当一回事儿,但是还是预备了一张自己的工商银行的卡。10月22日中午13点过,他打电话给我,问我现在有没有卡可以收款,我问他有多少钱,他回答我说有差不多100万,我说可以,然后就把我的卡号发给他了,大约5分钟以后我收到一笔到账短信,提示我的账户里转进来1万块钱,跟着马上接到了他的电话,我确认收到了这笔钱,他说好的,马上还有钱到,然后他就挂了电话。很快我就连续收到四笔钱,分别是30万、30万、30万和8万,总共5笔99万。”
“说慢一点”刁警官飞快的敲击着笔记本键盘。张警官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给杨雨棉,用打火机给他点上,趁着杨雨棉抽烟的时候,刁警官把刚才说的都记录了下来,抬头看着杨雨棉,说。“这些钱你是如何处理的?”
“他当时就打电话给我,叫我马上转账到一个叫辛磊的招商银行账户去,并且把账号发给了我。但是因为我当时没有带工行的口令卡,所以无法进行大额转账,我就给他说稍等一下,我现在打的回家去拿口令卡。然后他一直通话中催我尽快,直到我到家以后需要用手机转账才挂断电话。”杨雨棉越讲越平静,香烟的灰烬在尽头上堆积了有烟嘴那么长了。“我到家以后用手机转账发现当日限额只能转50万,超过50万要我到柜台去办理,于是我先转了50万,之后给董爷打电话,他叫我到柜台上去把剩下的50万取成现金,另加我1个点的好处费。于是我就拿着身份证和银行卡到附近的银行网点去取款,第一个网点取了10万,第二个网点取了15万,第二个网点取了20万。”
“取了之后呢?你是在什么地方交给他的?”
“取完之后我给他打电话,他问我在什么地方,我就告诉他我的位置,大约30分钟以后他坐另一个人的车过来把钱取走了,然后叫我明天把剩下的5万块取给他。等我回到家里的时候,发现我的银行卡已经被冻结了,无法正常的转账和支付了。”
“你发现自己的卡被冻结了后怎么办的?”刁警官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向后推了一点点,换了个更舒服的位置,继续敲击着键盘。
“我就打电话问董爷,他说没事的,之前还有几张卡也被冻结了。然后他叫我晚一点再试试,我就在晚上22点和24点都试了,但是还是处于冻结状态。第二天一早我就约他来和我一起去了银行,在柜台上查询之后知道是被你们警方冻结了,当时我就觉得可能不对,但是董爷和另一个人告诉我说他们会解决这个问题的,所以我一直没有去报警,而且我也不知道报警说什么。”杨雨棉发现自己手中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只剩下一截烟灰整齐的落在板上,像一条被烧毁的绳索。
“你知道这个钱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吗?”
“不知道,他没给我说过。”杨雨棉摇了摇头。
“那好,先这样吧。”刁警官的手从键盘上移开,转过头对戴眼镜的警官说,“都录下来了吗?”
“嗯,录好了。”
“发给刘队看一下。”刁警官又转头问杨雨棉,“你还记得你取钱和交钱的地方吗?”
“嗯,我记得。”
“那我们现在去看一下吧,到时候需要你配合指认一下。”刁警官站起身来合上笔记本电脑,和张警官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一起走出审讯室低头说了些什么。张警官和他小声的讨论着,审讯室里就只剩下戴眼镜的警官和杨雨棉。
“我这个应该没什么事吧,我也只是帮忙朋友。”杨雨棉小心翼翼的问着戴眼镜的警官。
“嗯,没事,明天叫家里人来取保,就回去了。”戴眼镜的警官漫不经心的回答他
杨雨棉松了一口气,想起来今天中午送女朋友出门去上班的时候还和自己约好了晚上回来去吃火锅,但是今天估计是不行了,应该打个电话给她说一声。
“警官,我可不可以打个电话给我家里人说一声。”杨雨棉陪着笑脸问刁警官。
刁警官正推门进来,听到杨雨棉的话笑了一下,“先不急,我们先去指认一下,过来”说着就把杨雨棉面前的板子掀开,拿出一副手铐,示意杨雨棉把手伸出来。“等下要指认,只能先把手铐戴上,回来就给你解了。”
“哦。”杨雨棉犹豫着把双手伸过去,刁警官熟练的把手铐戴在他的手上,手铐的不锈钢齿咔嗒声让他的心里一抖,第一次戴上手铐的感觉很奇怪。
杨雨棉站起身来,张警官还是像之前一样扶着他的肩膀,把他带了出来,刁警官也跟着出来,戴眼镜的警官把桌上的东西收起来放回自己的双肩背包里,快步跟在身后。
四人出了派出所,这时的天已经暗了下来,路上的车都亮起了灯,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到处都是忙碌的行人,有的人在回家的路上,有的人在买菜准备回家做饭,有的人则在路边玩着手机,打算等朋友一起吃顿火锅。张警官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杨雨棉告诉司机地址,出租车载着四个人钻进了喧闹的城市。
拐过几个街口,来到了当初交钱给董爷的路边,这是一个高档写字楼的停车场出口,狭窄的小巷两边停着几辆临时停靠的汽车。
“到了,就是这里。”杨雨棉指着车窗外面说。
“那就停这里吧。”刁警官示意司机停车,戴眼镜的警官连忙摸出手机扫了扫悬挂在计费器旁边的二维码。
“是这里吧,你站在这里,指一下。”刁警官示意杨雨棉站在他当时交钱的位置上,用手空指着地点。戴眼镜的警官用手机照相,照完还看了一下,似乎是清晰度还算满意。
“我们回去派出所吧,那边附近有什么吃的没?我们一起把晚饭吃了吧!”刁警官撇了一眼照好的照片,点了点头,然后戴眼镜的警官把手机收了起来,抬头在街上搜寻空载的出租车。
很快四人又回到了审讯室,杨雨棉又坐到了那个唯一属于他的位置上,张警官似乎忘记了解开他的手铐,他就这么坐着,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审讯室里,听着他们三个人在讨论着点肯德基还是德克士。
不一会儿,张警官拎了两大袋的德克士进来放在桌子上,从中间掏出一个汉堡和一杯可乐递给杨雨棉。
“先吃点东西吧,不够这里还有。”
“嗯,谢谢警官。”杨雨棉用铐着的双手接过可乐和汉堡。“我这个,呃,没什么事吧?”喝了一口可乐,杨雨棉问道。
“没事,别担心,回头办个取保你就回家了。”张警官头也不抬的啃着鸡块。
“我可不可以打个电话给我妈,让她明天来一下?”
“嗯,等一下吧,吃完再说。”
一个汉堡很快就被杨雨棉三口两口吃完了,他并不想再吃了,脑子里想的全是家里的人,也没什么胃口。
刁警官吃完也进来了,把挎包放在桌子上,坐下来掏了半天,把杨雨棉的手机掏出来了。手机上的呼吸灯一直在闪,应该有不少的消息,杨雨棉心里想。
“手机密码是多少?”
“940520”
刁警官把杨雨棉的手机拿在手上,划开屏幕,输入密码,打开微信上下翻着。
“我给我妈打个电话叫她明天过来一下吧。”杨雨棉试探着问刁警官。
“嗯,好吧,是这个吗?”刁警官打开电话簿指着其中一个电话号码说。
“是的”
“嘟-嘟-嘟”电话拨通了,刁警官把免提打开,把手机伸到杨雨棉的面前,说“其他的什么都不要说。”
“喂~妈,是我,你明天过来一趟,这边有点事。”杨雨棉一听电话通了,马上说了起来。
“你舅舅明天要去火车站坐车,你开车送他一下。”电话那头自顾自的讲了起来。
“你明天过来一下,来了再说,你早点过来。”杨雨棉着急的对着话筒喊到。
“你舅舅身体不好,东西拿的也多,你要去接他一下,然后帮他把东西拿上,再送他去车站。他到的时候应该是中午,你们在楼下吃碗面再走,然后。。”
“行了,我知道了,你明天先过来,过来了再说啊。听见没有,妈。”杨雨棉听见妈妈又开始唠叨起来,心里更急了。
“啊,什么事啊,我明天还有事啊,这么急。”
“你来就行了,叫你来肯定是有事啊。”杨雨棉恨不得钻进电话去。
“好吧,好吧,明天我坐早班车过来。”
“嘟嘟嘟”刁警官把电话挂断了。
杨雨棉坐回审讯凳里,心中百感交集。
“有一个叫黄勇金的人,你认识不?”张警官突然问到。
“没什么印象,感觉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杨雨棉还没从刚才的电话中回过神来。
“哦,你知道董阳闰认识这个人不?”张警官继续问。
“我不记得了,也许认识吧。”杨雨棉在记忆中搜寻着这个名字。“哦,他是不是董阳闰的表弟,我们都叫他黄二娃。”
“他的名字是黄勇金。”张警官重复了一遍。“你现在打电话给董阳闰,叫他过来一趟。”
“哦,可以,要不要说是警方找他?”杨雨棉问到。
“不要,就说你找他有事,叫他现在就过来。”刁警官把手机递过来让杨雨棉找号码。
杨雨棉刷着通讯录,找到那个号码拨了过去,刁警官把免提打开,很快话筒里传来董阳闰的声音。
“喂,啥子事?”
“董爷,你在爪子?过来一趟,我有点事要问你。”
“你在哪里嘛?”
“我在上次碰面那个路口等你嘛。”
“要的,我开车过来要半个小时左右。”
“好的,搞紧。”杨雨棉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在哪里碰头?”刁警官把手机关上放回挎包里。
“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带我们去。”
杨雨棉和他们一起再次走出派出所,沿着街道走到十字路。派出所外面的街道是这个城市一个老的街区,此时的街道华灯初上,人影绰绰。在城市化的二十年进程中,从一环路外二环路边的脏乱差旧改房区,到现在随着城市六环路、七环路的完工变成了靠近市中心的新热街区,大量新的楼房在这些年里从老街两旁拔地而起,新入城的年轻人和旧居此的老年人混杂其中,虽然没有外环路宽阔整洁的街道,但胜在是老街老巷,满满的烟火气,沿着街边开满了各种火锅小店、冒菜馆子、烧卤拌菜、奶茶冰饮、时尚糕点,还有推着小食品车卖麻辣豆腐皮的、冰糖凉粉的、凉皮凉面的、鲜切水果的,这才是这个城市最真实、最地气的街区。
杨雨棉看着路口上的人来人往,灯红灯绿,在路口的斜对面新开了一家蛋糕店,门口新摆的两个大花篮上都是彩灯一闪一闪,射灯下炫美的蛋糕光彩四射,吸引了无数路人的目光。杨雨棉想起昨天路过的时候看到有一款情人蛋糕,上面有一个用果冻刻出来的心,晶莹剔透十分漂亮,本来打算今天买一个回去,晚上和女朋友一起分享的,想到这里杨雨棉叹了一口气,“明天一定要买。”杨雨棉下意识的想摸手机看看时间,却想起来手机此时不在自己身上。
张警官看见杨雨棉表情复杂,就朝他贴近了点,摸出烟盒,掏出香烟递给他一支点上,然后自己也点了一支。
“真热闹啊”刁警官看杨雨棉抽上了烟,感叹了一句。
“嗯,这边的房价多少钱?”张警官问到。
“一万多不到两万的样子。”杨雨棉漫不经心的回答到。
“比我们那里还便宜!这是一线城市啊,我们那里只是个三线城市。”戴眼镜的警官忍不住插话。
“所以这是一座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杨雨棉仿佛在和自己说话。
聊天归于沉寂,一个半小时过去了,街上的人少了起来,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让大家吓了一跳。
“喂,你在哪里?”董爷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杨雨棉正要说自己的位置,刁警官连忙制止了他,于是杨雨棉只能问到“你在哪里啊?”
“我就在路边上,我开的我老爷子的车,我没看到你呢?”
“我看到你了,我走过来。”杨雨棉看到一辆黑色的别克君威停在路口的斜对面不远处。
“在哪里?”张警官一把拉住杨雨棉的胳膊,把他拽到自己身边。
“呶,那辆黑色的车就是。”杨雨棉朝那边努了努嘴。
“我们俩先过去,你带着他离远点看一下是不是。”刁警官对张警官说。
“好的”张警官点了点头,拉着杨雨棉站在人行横道边上。“你看一下是不是他。”
“是他。”杨雨棉穿过人群,看到董爷把车窗摇下来点了一根烟。
张警官向另外两个人做了个手势,刁警官靠上前去用手拉开驾驶座的车门,董爷有点慌张,被刁警官用手按住肩膀,低头问了几句话,随后跟着刁警官下车,一起坐进了后座,戴眼镜的警官则迅速坐上驾驶席,把车开动起来向派出所驶去。张警官抓着杨雨棉的胳膊,拦了一辆出租车跟在后面。
到了派出所,杨雨棉被带到另一个审讯室里,手铐先被解开,然后铐在了审讯凳子上。戴眼镜的警官拿了部手机坐在审讯台后面也不说话,默默的玩着手机。
董爷被带到之前审讯杨雨棉的审讯室里去了,杨雨棉看着他的背影有点焦虑,因为之前和他商量好的口供不知道他能不能经得住警官的审讯,而缓解焦虑的香烟一支也没有,因为戴眼镜的警官不抽烟。
审讯室的墙上挂着一个电子钟,红色的数字一秒一秒的跳动着。
2019.11.21 22:28:39
戴眼镜的警官换了一个姿势,把手机放到大腿上,双手抱着后脑勺。
杨雨棉有点后悔自己没多吃一块鸡腿和汉堡。
2019.11.21 23:18:55
戴眼镜的警官又换了一个姿势,把手机拿起来,坐直靠在椅背上。
杨雨棉想起自己的女朋友应该已经回到家了,开门看不到自己肯定有点奇怪。
2019.11.21 23:38:05
戴眼镜的警官把手机放进口袋里,站起来来回走动了一下,又回来坐下了。
杨雨棉觉得自己右手有点发麻,于是用左手揉了揉右手的虎口。
2019.11.21 23:48:45
戴眼镜的警官探身看看了审讯室外面,又缩回来拿出手机看了看微信上的消息。
杨雨棉想起和女朋友一起登峨眉山的时候在山顶上照了一张比心的照片。
2019.11.21 23:58:55
戴眼镜的警官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把眼镜拿下来擦了擦。
杨雨棉想起女朋友洗完澡穿着自己的T恤做面膜的样子真可爱。
2019.11.22 00:02:15
戴眼镜的警官似乎觉得有些累了,站起身来做了几个深蹲。
杨雨棉想起上次买的情侣卫衣有点不合身。
2019.11.22 00:15:35
戴眼镜的警官听到有人在喊他,连忙起身,刁警官一脸疲惫的走进来,看了看杨雨棉,又看了看戴眼镜的警官,说:“先把他们关到关押室去,然后你先回旅馆睡觉。”
关押室是一间比审讯室稍微大一点的房间,在房间的一面墙上高高的有个透气窗,沿着墙边用水泥砌的一圈台子,台子和墙的边缘安了一圈不锈钢的管子,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杨雨棉先被带进去,刁警官叫他坐在最里面的位置,用手铐把他铐在那根钢管上,然后张警官把董爷带了进来,铐在靠近门的位置,给刁警官搬了一根靠背凳子,刁警官把凳子放在杨雨棉和董爷之间坐了下来。
“你们靠着墙休息一下吧。”刁警官说了一句。
“警官,我们明天可以取保吧。”董爷问到。
“可以的,可以的。”刁警官不耐烦的回答,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站起身来走到杨雨棉面前,“把你们的鞋带和裤带抽下来。”
听了他的话,杨雨棉和董爷努力的把脚上的鞋带一只一只的抽出来,仿佛抽慢一点就不能回家了。
“行了,你们靠墙休息一会儿吧。”刁警官把抽出来的鞋带用脚踢到一边,回到自己的凳子上坐下来。
两个小时后张警官进来换了他。
又过了两个小时刁警官回来了。
两个小时后张警官进来换了他。
深秋,天亮的比较晚,杨雨棉盯着透气窗看了半天,确认是天亮了,而不是自己的幻觉,然后向董爷微笑一下,示意我们快回家了。
董爷笑了笑,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