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记得那本《百年孤独》里夹着的梧桐叶书签。叶片经络里残留着青春的雨水,在纸页间洇开一圈淡褐色的涟漪,像是时光钉在记忆里的图钉。
那天清晨细雨斜织,我蹲在校门口积水旁系鞋带时,与浩东哥哥的目光在涟漪中相遇。他校服下摆沾着几点泥渍,却骄傲得像只湿漉漉的麻雀。我们的友谊始于他递过的半块橡皮,融化在书包里黏成一团糖稀。"听说老街的梧桐会下雨时跳舞",他说话时睫毛上沾着水珠,忽闪如蝴蝶振翅。
我们常在午休时分溜到天台。浩东总带着速写本,铅笔尖在雨丝中沙沙作响,画布纹纸上总游走着线条狂乱的雨燕。我则捧着从图书馆借来的旧书,油墨味混合着潮湿空气,在肺泡里发酵成诗句。"你看这雨,"他突然指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线,"像不像梵高把整管群青挤碎了?"
梅雨季来临时,浩东变得沉默。她总望着窗外发呆,速写本上的线条愈发凌乱。直到那天暴雨倾盆,我看见他蹲在美术教室角落,面前是撕碎的画纸混着泥水。我们谁都没撑伞,任凭雨水冲刷睫毛上的咸涩。"他们说色彩构成课只能画石膏像。"他声音轻得像片坠落的梧桐叶。我把沾着雨水的《飞鸟集》塞进她手心,泰戈尔的诗句正在雨中发芽。
后来每当下雨,我总会翻开那本潮湿的《百年孤独》。夹在雨季章节的梧桐叶书签上,不知何时多了只铅笔勾勒的雨燕。去年收到夏桐从佛罗伦萨寄来的明信片,背面是乌菲兹美术馆的穹顶,她说那里的雨有油彩的气息。而此刻窗外春雨正沿着玻璃蜿蜒,我忽然听见十五岁的雨燕在书页深处振翅,抖落满地星辰般的水珠。
雨季从来不是阴郁的注脚,它是万物拔节的絮语,是天空写给大地的长信,而青春恰是信纸上未干的墨迹,永远在等待某个潮湿的清晨重新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