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文标本

我书桌玻璃板下压着一枚银杏叶标本，叶脉间凝着几道浅褐色的笑纹。那是初三某个午后，荣琪趴在课桌上打盹时留下的睡痕。阳光穿过教室南窗斜切进来，恰好勾勒出她弯月般的唇角，仿佛有整个盛夏的蝉鸣正从她睫毛的缝隙里汩汩流出。

初次注意到荣琪的笑容是在入学典礼。当校长冗长的致辞让所有人昏昏欲睡时，礼堂后排突然爆发出清泉般的笑声——那个扎着歪马尾的女生，正对着手机里跳机械舞的柯基犬笑得前仰后合。后来我们成为同桌，她总能在最沉闷的代数课上，用草稿纸折出戴眼镜的青蛙，推到我面前时青蛙的舌头会突然弹出来，上面写着"求导不如跳舞"。

梅雨季节的体育课通常改在室内，荣琪却总拽着我往雨里跑。我们在积水里踩出《雨中曲》的舞步，她红色帆布鞋溅起的水花映着彩虹，让我想起雷诺阿画笔下跃动的光斑。有次她摔倒在湿漉漉的跑道，却仰面躺着大笑："你看云在跳蹦床呢！"泥水顺着她的马尾辫滴落，却在太阳出来的瞬间化作无数细碎的钻石。

高考倒计时五十天，教室后墙贴满志愿卡时，沈南星的笑容开始泛黄。那天黄昏我发现她躲在实验楼后的玉兰树下，素描本上全是涂黑的太阳。"爸爸说美术生没有未来"，她手指沾满炭灰，却倔强地抿着嘴唇。我摸出她课桌里藏着的《小王子》插画本，在扉页画了朵正在绽放的玫瑰。当夕阳把她的眼泪蒸成盐晶时，那个熟悉的酒窝又悄悄浮现："玫瑰说她要开在美院墙上。"

毕业典礼那天突降暴雨，我们在走廊相遇。沈南星的白衬衫染着水彩颜料，忽然把校服外套罩在我们头顶。这个临时帐篷里，她的笑容随雷声轻轻震颤："记得吗？梵高说即使在最黑的夜里，仍有星星在画布上跳舞。"雨停时她往我手心塞了片湿漉漉的银杏叶，叶脉间蜿蜒的纹路，恰似那些被笑容熨烫过的时光皱褶。

昨夜整理旧物，那张夹在《月亮与六便士》里的志愿卡突然滑落。荣琪龙飞凤舞的"中央美术学院"旁边，画着个戴学士帽的柯基犬。窗台上风铃叮咚作响，我看见十五岁的雨滴正沿着记忆的玻璃蜿蜒而下，而某个永不褪色的笑容，始终在潮湿的青春里闪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