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灵王:人道前路多磨难,不求富贵求偏安。
黑奇灵:我道好花难常在,多情尽与痴与贪。
烟波浩渺,万里夕阳点燃大江,碎金粼粼。几剪晚峰倒映下灰黑残影,黄昏晚归的渔船逆光向西,消融于夕阳尽头。
沉闷晚风缓缓流动起来,绞起暗潮漩涡,平静祥和的夕阳晚景下泄露一丝杀机。原本喧闹的江面不知何时已飞鸟绝迹,极目千里也难寻片羽。
平地落雷霆,前一秒静静东流的江水忽而轰然炸起,掀起千尺巨浪,方圆八百里暴雨如注,不辨东西。天际积雨云聚拢,将落日余晖遮蔽,阴风呜呜然横穿江面,升起风旋,厉声凄切。
惊涛携千钧之力拍下,余波将小舟拍得粉身碎骨,木板断裂飞溅。隐隐蓝紫光一闪而过,雷鸣自雨雾中轰响。
暴雨倾泻中,浑浊江水似蛟龙肆虐,翻腾起雷霆风暴,滔天水幕下,朦胧可见两道黑影厮杀,纵横行江面,仅仅只有巴掌额,却造出了十里大江逆流冲天这般声势浩大的壮景。
一道黑影略显不敌,渐渐落入下风,前爪黑鳞尽数崩解损毁,翻出被撕裂的血肉,行动不由得迟缓了一秒。敌手抓住破绽,趁此间隙,将其狠狠砸进江底。
须臾之间,江水被冲势隔离了一秒,形成真空地带的水嫜。黑影脊背撞于礁石,岩石碎裂,黑鳞覆盖的锋利晶刺齐齐折断,血水流出,染红了江水。
激起的滔天洪浪堆叠数十米,淹没吞噬了岸边停泊的渔舟,轰然撞击崖壁上,碎玉飞溅,碧波激荡,回声隆隆,竟丝毫不弱于雷鸣。
蓝色雷芒闪现江底,劈波斩浪,如虎气吞万里,那道黑影暴然掠出江面。
黑影完好的前爪诡异地弯曲,爪尖微钩向内,似鹰隼放爪,背生虚幻双翅翼,拉出一道横穿天际的电芒,夹带出尖锐的破空声。金鹏一族的搏杀神通完整施展开来,以下位之姿,给人以上位俯冲之势的错觉。
钩爪笼罩的范围好似无限扩大,如影随形,囚困了整片天地。敌手一时挣脱不得,被强行压制回江面上,溅起不大的浪花。黑影死死扼制住挣扎,一口洞穿了敌手颈侧的鳞甲。
江边客栈里,街上开河的积水倒灌进门,漫过脚踝。
所有人都惊慌失措,暂躲在客栈内听狂风暴雨席卷天地,总觉得这客栈就像一叶扁舟,风暴将其倾覆,无异于吹翻一片落叶般其轻松。
天色由昏黄转为阴暗,抱怨之声不绝于耳。
“那两只孽障又打起来了,今晚又过不了江了。”
“嘘,小声点,当心被它们听见。”
“天天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可不是嘛,那雷电邪门得很,尽往江里劈,江中鱼虾都快死绝了!可让我们老百姓怎么活啊!”
吱呀一声,老旧柴门被推开了,所有宾客窃窃私语顿时归于寂静。
倾盆大雨中,走进来两个陌生少年。
为首一人脊梁挺拔,黑衣束裤,湛蓝眼瞳锋芒锐利,仿佛有剑气吞吐四溢,尽显桀骜风骨。另一人则默默跟随于他身后,头戴遮雨斗笠,全身都罩于黑袍之下,不肯露出面容。
极淡的血腥气混杂于潮湿雨腥气中,盘坐在桌边的江湖客们过惯了刀口舔血的生活,对这种气味再熟悉不过,下意识地握紧了桌下刀鞘,神色紧张,如临大敌。
少年白奇灵一身黑衣从头到脚淋了个湿透,雨水自发梢滴进衣领,寒气侵肌骨,湿答答的难受至极。他极其不耐烦地扔出几两碎银,道:“两间房,快一点。”
客栈老板欢喜地接过银子,顺着江湖客的目光看向他的同伴,略带疑惑,白奇灵不动声色地挡住了所有人探究的目光。
黑袍人拉下兜帽,将容貌遮掩,只露出俊秀白皙的下半张脸,实在古怪。
老板搓了搓手:“那个,小店今天客多,只余一间下房,不知……”
“那就这间!”
听白奇灵森冷了八度的语气,似乎客栈老板再聒噪多嘴一句话,就要立马横尸当场。于是他死死闭严实了嘴,忙派小二引客官上二楼。
楼上纵使没有积水,空气中也有一股常年笼罩在江边云雾中的霉味。潮湿木板上凝结着一层水汽,踩上去就传来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下房布置得十分简陋,只有一张木床,和散发着昏暗灯光的烛台。窗外大雨斜打窗棂,湿气沉重,阴冷的寒风直往骨缝里灌。
白奇灵仔细检查四周后,布下了隔绝阵法,将房间与外界隔离开来,既挡住了寒气,又能阻止外人窥探。
一切布置妥当后,黑奇灵才揭下兜帽,露出颈侧被咬穿的伤口,所幸只触及皮肉,未危机想性命。
黑奇灵并未将脖颈的伤口当回事,少年坐在床上,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看白奇灵来回忙碌,为他处理尚未愈合的伤口,换上新药,再施展法术将他湿漉漉的头发烘干。
期间他试图插入一些存在感:“你不觉得这里太暗了吗?未免有些太潮湿。”
白奇灵冷笑一声:“你好歹有手有脚,有那闲工夫指手画脚,不如自己去干。”
黑奇灵顿时哼哼唧唧起来,四肢柔弱不能自理,啪唧一声倒在了床上,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比林黛玉还弱柳扶风。
白奇灵:……
虽然嘴上那么说,他还是持烛剪,将灯芯挑亮,加了个阵法,尽职尽责地演绎贤惠二字,阴冷的简陋房间顿时变得温暖明亮。
一双紫眸荧荧如星,始终追逐着他的身影,清澈得好似能盛进湖底清光,巧妙地将阴郁的偏执暴戾掩藏在天真无邪伪装之下。明波流转,如天光下剔透的紫水晶,摇曳着令人心动神摇的诱惑魅影。
或许是灼灼的目光太过明目张胆,白奇灵正欲解衣扣,换下湿衣,忽而皱眉道:“闭眼,转过去。”
“行吧。”黑奇灵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心中暗道可惜。
少年只得转过身去,面朝里墙,暂时按耐下翻腾不休的心思。好似雪地伏冰的孤狼,他向来对极度谨慎珍贵的猎物有着超乎寻常的耐心。
白奇灵这才解开衣扣,换下湿漉漉的衣袍,单薄瘦削的脊背上尽是撞击后留下的血痂淤青。他本体受的伤,化成人形后恢复速度要明显慢得多,前爪脱离的鳞片要等半个月才能再度长出来。
这半个月内,为了不至于秃一只手,他只能换黑鳞所化的黑衣为普通衣衫了。
只不过……
某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紫色小兽轻盈地跃下床来,猫儿一样,扒拉上白奇灵的肩膀,埋进颈窝去嗅一股淡淡的冷香,尾巴尖儿微微卷起,愉悦地在半空中晃啊晃。
微凉紫鳞触及温热皮肤,光滑无棱,宛如上好丝绸。白奇灵浑身肌肉顿时僵硬,流畅腰线绷如蓄势待发的劲弓,条件反射地甩脱了肩膀上的重物。
一阵白光晃过,俊秀少年已经化作一只蓝色小兽,轻灵灵落在木床上。
白奇灵弓起脊背,龇出尖尖犬牙,蓝色晶鳞刺上雷光缭绕,于喉咙里发出滚雷般的声音以示警告。片片玄甲倒竖,巴掌大的蓝色小兽炸起了鳞。
他以为摆出这幅模样就能让黑奇灵知晓分寸,老实做兽,却不知落在黑奇灵眼里,他更像一只炸了毛的奶猫,可爱有余,凶猛不足。
“嗷呜~”
成王败寇,既然你输了,就休想得寸进尺。今晚我睡床,你滚到地上去睡!
黑奇灵低眉顺眼地向白奇灵翻出了柔软的肚皮,躺在下面,以示对强者的臣服,唯有睁得滚圆的紫色竖瞳滴溜溜地转,暴露了他真实的内心活动。
白奇灵没有注意到黑奇灵的反常,他威胁地低吼了一声后,就转头钻进了温暖柔软的被窝,一整小只登时陷进去不见了踪影,只余下一对尖尖的耳朵,支棱起来听外面的动静。
大概是当真体力消耗太大,加之黑奇灵老老实实睡在地上毫无动静,白奇灵渐渐阖上了眼睛,支棱的尖耳也软塌塌了下去,再也立不起来了。
长夜未央,阴云未散,不见月光。
骤雨初歇,打更人忽远忽近的梆子声于远方响起,带着雨水潮气悠悠穿透夜晚,窗外虫鸣瑟瑟,声声渐起,几片红叶淋落窗棂上。跳动的豆大烛火毫无征兆地被一阵寒风吹灭,屋内复归寂静。
一片漆黑中,幽幽紫瞳如漂浮的磷火,忽而自半空中悄无声息亮起,替代了被吹灭烛光,无根浮萍一样,晃晃悠悠向床边飘荡。
所经地板被一寸一寸照亮,再是桌台,床柱,床柱上的浮纹雕花。“磷火”行至床边停了下来,意意思思地反复前进试探了几回。
床上小兽丝毫不动,仍紧闭着眼,只是在被窝里面,微微勾了勾尾巴,似是在睡梦中无意识所为。
黑奇灵终于放下心,静悄悄翻身上床,于角落寻着一处空地,心满意足地钻进了温暖被窝,蜷成一团,棉被又拱起一个小包。临睡前,他还不忘偷偷摸摸舔一口白奇灵的额头。
一阵窸窣过后,棉被摩擦之声渐渐平息。黑奇灵湿润鼻尖吹起泡泡,深深浅浅地睡着了。
良久之后,一双湛蓝眼瞳睁开,如天上群星,照得木床亮了几分,令人误以为是云破月出,皎洁月光淌进了木格窗,哪里还有半分睡意?
白奇灵偏过脑袋,向身边人凉丝丝的额前紫鳞上轻轻舔了一口,方才慢慢再次合上眼睛,重新陷入梦乡。
屋中光辉流淌的明月光渐渐熄灭。
晚安,阿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