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华

白浅的身影彻底隐没在殿门之外，那袭素白的裙摆好似被风卷走的月光，转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大殿内，只剩下夜华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声，低沉而破碎，像钝刀割裂空气般，让周遭愈发显得死寂。

天帝原本轻抚长须的手忽然僵在半空，瞳孔猛地收缩，脸上浮现出一片难以掩饰的错愕。他执掌九重天万万年，见识过无数风浪，目睹过仙魔大战，却从未见过夜华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那个在战场上浴血不退、在天规面前从容不迫的夜华，此刻竟像被抽去了所有支撑的孩童，瘫坐在冰冷的金砖地上，双手死死捂住脸，指缝间溢出的呜咽声破碎而绝望，连半分太子的体面都荡然无存。

殿内的上神和仙君们全都僵在原地，彼此对视，无人敢言语。太白金星捻着胡须的手停在半空，嘴巴微张，显然是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南极仙翁眉头拧成疙瘩，眼神里满是焦灼与无措；几位新晋的仙君更是屏息凝神，偷偷用余光瞥向瘫坐的夜华，又飞快移开视线，生怕触及这尴尬沉重的氛围。谁也没料到，白浅上神竟这般决绝，一句“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就斩断了所有牵绊，更不曾想到，一向铁骨铮铮的夜华会崩溃至斯。

“咳……”天帝率先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诡异的沉默，但语气中难掩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诸位，此事……着实超出预料。”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夜华，又落在仍在哭泣的乐胥娘娘身上，眼中掠过一抹复杂的情绪，“白浅上神心意已决，强留无益。她乃上古神祇，青丘更是与九重天并肩的势力，若是撕破脸，于双方皆无好处。”

“可天君！”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上神忍不住上前一步，急声道，“那仙胎可是夜华唯一的子嗣，更是天族正统血脉！怎能任由青丘带走，断了与九重天的牵连？若传扬出去，岂不是让四海八荒笑我天族无能？”

“是啊天君！”另一位身穿青袍的仙君附和道，“白浅上神虽有委屈，但此事尚有机会挽回。不如派遣德高望重的上神前往青丘说和，再备上厚礼赔罪，或许能修补几分。”

连宋世子缓步走入殿中，眉头紧锁，神色沉静。“诸位所言不无道理，但白浅上神方才的态度，诸位也都看在眼里——决绝至此，毫无转圜之意。她既已明言仙胎与九重天再无瓜葛，此时派人去说和，只会适得其反，徒增反感。”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夜华身上，语气带着几分不忍，“夜华如今心神俱碎，即便去了青丘，也难见成效。不如暂且搁置，待他情绪平复，再从长计议。”

“连宋所言有理。”天帝点点头，神情逐渐镇定，“当务之急是稳住局势，莫让事情再生波澜。乐胥，你先扶夜华回寝殿静养，好好照应，不可有一丝疏忽。”

乐胥娘娘闻言，含泪点头，挣扎着起身，走到夜华身旁，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哽咽道：“夜华，我的儿，咱们先回去，啊？浅浅她……她或许只是一时意气，总会想通的。”然而夜华仿佛听不见一般，依旧蜷缩在地上，肩膀剧烈颤抖着，压抑的哭声令人揪心。乐胥娘娘无奈，只得示意身边的仙官一同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夜华扶起。夜华浑身无力，几乎无法站立，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任由仙官搀扶着一步步朝殿外走去，那萧条落寞的背影令殿内众仙暗自叹息。

夜华与乐胥娘娘离去后，大殿内的议论声逐渐多了起来。

“依我看，此事终究是九重天理亏在先，当初怠慢了白浅上神，才酿成今日之祸。”一位上神沉声道，“若想挽回，需拿出十足的诚意，或可请青丘的狐帝、狐后出面调停。”

“狐帝夫妇素来护短，白浅上神受了这等委屈，他们怕是不会轻易松口。”另一位仙君忧心忡忡道，“更何况，那仙胎被带回青丘，日后长大，若得知缘由，恐怕会对九重天心存芥蒂。”

“无论如何，这血脉不能断。”天帝语气坚定，“即刻备上厚礼送往青丘，务必恭敬致歉，同时表明我九重天并无强求之意，仅求保留夜华探视孩子的余地。另外，传令下去，从今日起，任何人不得再提及白浅上神与夜华太子的旧事，更不得非议青丘，以免矛盾激化。”

众仙纷纷应诺，殿内一时充斥着低低的商议声，有讨论派遣哪位上神前往青丘的，也有琢磨该备何种厚礼彰显诚意的，每个人神色凝重。唯有大殿角落的东华帝君依旧一脸事不关己的姿态。

他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软榻上，慵懒而闲适，手中把玩着一枚泛着淡淡金光的琉璃串，指尖漫不经心地转动着，眼神淡漠地扫过殿内忙碌的众仙，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玩味笑意。这场九重天的鸡飞狗跳，在他看来不过是一场难得的热闹。他既不插话，也不表态，眼底没有半分担忧，更无意介入，只是静静瞧着，仿佛这一切不过是孩童间的纷争，不值一提。

连宋瞥见东华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位上古尊神从来如此，九天八荒的琐碎纷争，除非触及底线，否则他向来只当看客，今日肯留在殿内不走，已属难得。

天帝也深知东华的性情，并未多问，只继续与众仙商议后续的每一个细节，力求万无一失，生怕再生差错。烛火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投射在大殿的梁柱上，忽明忽暗，如同这扑朔迷离的局面。九重天与青丘的羁绊，夜华与白浅的情缘，还有那尚未出世的仙胎，都仿佛被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前路茫茫，不知何时才能拨云见日。而东华帝君依旧悠然自得，指尖的琉璃串不停转动，仿佛这场牵动两族的风波，不过是为他无聊时光添了一点小小的调剂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