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盛府出来,如兰的轿辇径直往苏宅而去。车帘半掀处,她望着沿街秋色,心里念着飞流是否又长高了?苏先生的身体怎么样了?她和静妃翻了快一个月的书,火寒毒治疗方法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她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正瞧见飞流蹲在银杏树下,专心致志地数着蚂蚁搬家。少年听见脚步声抬头,乌溜溜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苏先生近日可好些了?”如兰边问边往厅中走去。
少年撇撇嘴角,满脸不开心:“不好,咳嗽。”
正厅里炭炉温着药,萧景琰与梅长苏对坐论事,案头摊开的舆图上,赤焰军旧部的标记星罗棋布。见如兰进来,萧景琰搁下茶盏:“出阁礼可顺遂?”
如兰点点头,吩咐喜鹊取出樊楼的酥肉和芋头糕。油纸刚揭开,飞流已经像只猫儿似的蹲在了桌旁。这时她才注意到庭生也在,少年捧着茶盘站在廊下,冲她腼腆地笑。
厅里顿时热闹起来。飞流将酥肉掰成两半,大的那块塞给庭生。两个少年蹲在如兰身边,好奇地盯着她微隆的腹部。飞流突然伸手轻轻一碰,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指,惹得庭生笑出声来。
萧景琰望着嬉戏的她们,眉间愁色更浓,转脸对梅长苏道:“小殊,你的身体,我们不能再等了,我已经提前通知言侯,沈括,蔡荃他们,要平反赤焰案,让他们暗中做准备。”
梅长苏用帕子掩口轻咳,“还没到时候。”
萧景琰正要追问,甄平匆匆掀帘而入,禀报:“谢玉在流放途中死了。”
梅长苏指尖轻叩舆图上的宁国侯府标记,抬眼与萧景琰对视,眸光清冽:“时机到了。”
”走,咱们去莅阳长公主府。”
两人踏入莅阳长公主府时,已是傍晚,公主府中的金桂开得碎金满地,长公主立在花厅前,瞧着比记忆中清瘦了许多。
“见过姑母。”萧景琰拱手行礼,梅长苏亦俯身作揖。
“姑母,今日冒昧来访,实因谢侯爷离京前留下的那封手书,您可曾过目?”
莅阳长公主手中茶盏轻颤,“你如何知晓此事?”
“谢侯爷留书保命的主意,是苏某所授。”梅长苏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叩,声音不疾不徐,“想必长公主已看过谢侯爷所写的内容,不知作何感想?”他抬眸,“长公主与晋阳长公主姐妹情深,不知这些年来,故人可曾入梦?”
长公主沉默良久,终是从袖中取出一只锦囊,递了过去:“你们来,是想要这封手书吧?既如此,拿去吧。”
梅长苏并未伸手去接,只是缓缓摇头:“我们并非为此书而来。”他看向萧景琰,后者会意,上前一步,声音低沉而坚定:“姑母,侄儿今日前来,实有一事相求,此事唯有您能相助。”
“你想让我做什么?”
萧景琰目光灼灼,一字一句道:“再过几日,便是父皇寿诞,届时宗室亲贵、朝堂重臣皆会齐聚贺寿。这封手书乃谢玉亲笔所写,而姑母身为谢玉之妻,侄儿斗胆,请姑母于寿宴当日,持此书于百官面前,代谢玉认罪自首。”
长公主面色骤变,手中茶盏砰地搁在案上,茶水溅出:“你说什么?”
萧景琰神色未变,继续道:“父皇此生最重威权,此案关乎他一世英名,即便真相令他震撼,他也绝不会自认错失,给后世留下‘杀子灭忠、昏庸残暴’的骂名。所以,侄儿必须让此案成为朝野震动、群情沸腾之势,让他不得不当众应允重审。而此局的开端唯有姑母能成全。”
长公主指尖微颤,声音里透出一丝惊怒:“你们这是要逼宫!若陛下震怒…”
“姑母放心。”萧景琰语气坚定,“无论局面如何,侄儿必会护您周全。父皇已非当年的父皇,侄儿亦非当年的祁王。”
长公主闭了闭眼,似在平复心绪,再开口时,语气已带了几分冷意:“此事非同小可,我若依你所言,于我何益?”
梅长苏忽然抬眸,眼中闪过一丝痛色:“长公主已知当年真相,却还在问洗雪冤案对您有何益处?”他声音微哑,字字如刀,“难道那七万亡魂在您眼中,竟无半分情谊?难道他们,只是毫不相干的路人?”他倏地起身,咳嗽两声,语气决然,“罢了,殿前首告需真心实意,若长公主心有顾虑,强求反会坏事。殿下,我们另寻他人吧。”
萧景琰沉默一瞬,伸手接过锦囊,声音低沉而寒凉:“侄儿代亡者,谢过姑母。”言罢,搀扶梅长苏转身欲走。
“等等…”长公主突然出声。
两人脚步一顿。
“我去。”她声音极轻,却字字清晰。
萧景琰回头,目光深邃:“姑母可想清楚了?”
长公主忽而轻笑一声,笑意里却透出几分苍凉:“自然思虑再三。”她抬眸望向庭院中飘落的桂花,低声道,“若真袖手旁观,只怕日后夜夜梦里难安。”
萧景琰神色微缓,郑重道:“姑母有此情义,侄儿亦向您保证,待赤焰冤案昭雪,谢氏满门必得恩赦,绝不牵连。”
长公主眸光一颤,抬眼看他:“你竟早知我顾虑谢氏?”
“挂念骨肉,乃人之常情。”萧景琰语气平静,“苏先生方才不言,只因不愿将此变为交易,强求的承诺,终有变数。”
长公主凝视他片刻,忽而叹道:“太子这般坦诚,倒叫我心安。”她目光微转,落在萧景琰坚毅的侧脸上,恍惚间似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你这般用人不疑的模样,倒像极了景禹。当年,他亦是如此信任林帅。”
萧景琰喉头微动,声音低沉:“能承皇兄遗志,是景琰之幸。”
长公主轻轻按住他的手背,指尖微凉,却坚定:“不必多言了。我既应下,便不会退缩。”
萧景琰与梅长苏同时起身,深深一揖。待行至门口,长公主忽又唤住他们,声音轻而柔,似叹息,似欣慰。
“景禹若泉下有知,定会为你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