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的马车上,如兰慵懒地倚在萧景琰肩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料纹理,眼睛红红的,神情满是怅惘:“苏先生的病,怕是拖不了多久了。霓凰郡主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盼他回来,谁能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们明明那样般配,却偏偏…”
萧景琰将她轻轻搂紧,心中泛起苦涩。小殊苍白的面容在脑海中浮现,他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沉声道:“明日我便安排,让母妃和言侯证婚。人生苦短,能相伴一日,便是一日。”
“只盼蔺先生快些回来。”如兰喃喃道。
“已经派人沿途追查,至今尚无消息。”
如兰抬眸看他,见他眉宇间尽是隐忍,心中更觉酸涩,“一定会赶回来的,苍天有眼,苏先生那么好的人,受了那么多的苦才走到今日,一定会有好报的。”
“嗯。”萧景琰将下巴抵在她发顶,心中默念:小殊,一定要撑住。
萧景琰亲自将如兰送回乾清宫,见她神色倦怠,不由心疼道:“今日你情绪波动太大,先好好歇息,我去禀明母妃婚礼的事。”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如兰才拖着沉重的步子迈进寝殿。
如兰确实疲惫,刚躺下便昏昏沉沉地阖上眼。然而还未睡熟,喜鹊便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道:“娘娘,高公公刚来过,说等您回来,去一趟寿安宫。奴婢担心误了事,不敢耽搁。”
如兰微怔,扶着腰缓缓起身,腹中胎动带来一阵隐痛,她咬唇暗想:父皇宣她所为何事?
她唤喜鹊捧来温水,轻抿几口压下翻涌的不适,抚着隆起的小腹柔声哄道:“乖孩子,莫要淘气,等晚上娘亲给你讲有趣的故事。”许是听懂了安抚,胎动渐渐平息。如兰苍白的脸上浮起浅笑,示意喜鹊为自己更衣。
在喜鹊的搀扶下,如兰朝寿安宫走去。午后微风轻拂,带来丝丝凉意。梁帝与纪王正在院中对弈,青玉棋盘上黑白子厮杀正酣。
“父皇,纪王叔。”如兰福身行礼。
梁帝抬眼瞥见她眼下青影,执棋的手顿了顿:“免礼,过来坐着。”棋子落盘的脆响中,他忽而轻笑:“从前总说要常来陪朕,如今倒好,人影都见不着,莫不是嫌朕老糊涂了?”
如兰扶着腰在石凳落座,强撑出笑意:“父皇又打趣儿臣!殿下初登大宝,前朝事务千头万绪。宫中各处要重新安置,单是迁宫便忙得脚不沾地。儿臣骤掌凤印,诸多规矩都要从头学起,实在抽不开身。”她揉着酸胀的后腰嗔道,“倒是父皇洒脱,说退位就退位,可把我们累惨了!”
“后宫琐事吩咐女官去办便是。”梁帝落下一子,棋子撞在棋盘上发出清响,“景琰身边妃嫔太少,改日让静妃从秀女里挑几个懂事的,也能替你分忧。”
如兰心头猛地一紧,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能附和着笑笑。纪王见状,连忙搁下棋子打圆场:“皇兄,景琰刚继位诸事繁杂,这些不急。不如等皇孙出世,咱们好好热闹一番!”
梁帝似有意无意地瞥了如兰一眼:“今日出宫去了?瞧着兴致不高,往日你出宫回来,总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今日怎么蔫了?”
如兰垂眸应是,发间步摇随着动作轻晃:“去苏宅看望飞流了,许是路上着了风,累着了。”
“眼眶红成这样,莫不是景琰欺负你了?”梁帝落子的力道突然加重,棋子在棋盘上发出闷响。
如兰一惊,也摸不透梁帝心思,连忙解释:“是胎动频繁,夜里没睡好,让父皇挂心了!”
纪王赶忙再次解围:“皇兄,想多了,景琰只是性子淡,倒也不会欺负人,听说今日,还是特意陪着娘娘出宫散心的。”
如兰笑笑:“纪王叔说得是。父皇,飞流今天捉了好多蟋蟀呢,赶明儿臣来陪父皇耍着玩。”
梁帝追问:“你跟飞流玩,景琰呢,也一起?”
如兰脑海中闪过萧景琰端肃的面容与飞流蹦跳捉虫的画面,也太滑稽了,忍俊不禁:“父皇说笑了,他在屋内陪着苏先生。”
寿安宫内一片寂静,唯有棋子落地的声音清脆刺耳。梁帝的手顿在半空,许久才问:“苏先生病好些了吗?”
如兰迟疑片刻,轻声道:“苏先生卧床不起,咳血了。”
“嗯,怎么这么严重,没宣太医去瞧瞧。”梁帝落下棋子。
“火寒毒,哪里是寻常的大夫能治好的,蔺先生离京已二十四日,至今杳无音讯。若寻不回冰续草,苏先生怕是熬不过几日了。”她忽然抬头,眼中泛起泪光,“不过,父皇,苏先生答应了要与霓凰郡主成亲,这也算了却一桩心愿。”
梁帝望着棋盘,恍惚间,当年那个总是笑着唤他舅舅的少年面容浮现在眼前。良久,他重重靠回椅背,声音沙哑:“婚事...定在何时?”
如兰说:“后日,明日要布置礼堂,林府虽解封了,但长时间没有住人,需要打扫。还要宴请宾客,殿下说,一定要风风光光地办。时间太匆忙了,嫁衣也来不及做了,我还得回宫翻翻,看有没有合适的…”
梁帝沉默良久,最终挥了挥手:“你脸色不好,先回去歇着吧。”
如兰欲言又止看着梁帝,想问他唤她来是特意问林殊的吗?终究还是低低应了一声:“是,父皇。”
待如兰走后,梁帝甩下棋子,靠在椅子上,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纪王试探着说:“皇兄,霓凰成亲,咱们要不…”
梁帝瞥了他一眼:“你去吧,去看看。”
“皇兄?”纪王疑惑道。
梁帝摆摆手:“退下吧。”
晚风卷起满地落叶,梁帝独自望着铅云低垂的天空,神情孤寂。
高湛捧着披风上前:“陛下,起风了,进屋歇着吧。”
沉默许久,梁帝沙哑开口:“你说,他会见朕吗?”
“会的。”高湛低声道。
梁帝自嘲地笑了笑:“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