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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不清自己昏睡多久。麻药药效渐渐退去那一刻伤口便开始发痛。痛遍布全身，蒙昧之中辨不出中心。而后循环往复，被刺痛惊醒，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睡梦里有人轻轻喊她，问起医生她的状况。她听不真切，只隐隐在面前看到一道泛着蓝白的光。
像胶片从暗室取出时瞬间透光一般的感官，几近绚目却并不真切，如同她对母亲仅残存的最后一点旧忆。
“小缱，你听我说，你要离开寒桥，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毒Ⅰ品的国家。在那里活下去。知道吗？”
“可是妈妈……”
“听话！你听话，不要像妈妈一样，这辈子不要再与任何毒品挂钩，明白吗？！”
“妈妈你在流血！”
“别管妈妈了！别管我了，你快走……离开这里，也不要想着给我报仇，知道吗！”
她躲在暗处，眼睁睁看着至亲在自己面前受尽折磨。最后苟延残喘时被像垃圾一样扔在地上，而女人始终没有看一眼她躲藏的地方，直到那些人离开，才看着女儿咽下最后一口气。
腥臭和黑暗在女人身上攀爬，一点点吞噬她。除了后退半步张嘴发出嘶哑难听的支离破碎音调，除了狼狈不堪躲过那双以温柔褫夺沈缱七魂六魄扎碎她心脏的眸，她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敢做。
沈缱母亲的死在当年是一桩大案子，纵观全国也鲜少有那样恶劣的事件——死后尸检，她全身骨折，四肢被剥了皮，脑袋上有电钻孔。指甲全被生生拽出来。在这过程中被注射大量激素类药物，以保证她在整个受刑过程中是清醒的。
但这件案子后来仍为悬案，凶手至今未被抓获，于是尸体在寒桥警视厅的冰柜里放着，仍不得入土为安。
整个案件里最令人不忍的细节是，女人被凌虐至死的整个过程里，她时年十岁的女儿沈缱在暗处目睹全过程。
但其实沈缱总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记得这样清楚。那些血淋淋的画面长着獠牙利爪，却舍不得撕咬她，只在一些零碎的瞬间捕捉她。
梦魇里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场景。除了往日点点滴滴最多是母亲死时的模样。自己狼狈地跪在地上，手捂着嘴逼迫咽回哭声，磨得膝盖渗血碎石扎进皮肉，手仿佛缚在身后般动弹不得。
而沈缱素来知道，每当看到母亲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好像无论过了多久她都只能在回忆里一点一点拼凑母亲的模样。平日里细水长流的点点滴滴，平常生活琐碎的细节，她工作时皱眉认真不要她靠近——她连这些都想得起来，唯独记不清母亲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即使是温柔地看着自己时，母亲也是没有笑过的。
梦境里女人抱着小小的她，在橘子汽水颜色的黄昏和每一个深得扎进骨髓里的夜。种种都化成最后一次，她死不瞑目的模样。而后消退慢慢模糊，剧烈晃动——
“小缱，你该醒了。”
“小沈。”
呼唤声与梦中交相重叠。睁眼的那一刻恍然与梦境中分辨不清。
醒来前见到的一片昏沉与此时睁眼所见的光线交错模糊，绝望感与渐渐觉醒的视网膜相悖，本能比情感先意识到——会这么喊自己的，只有那一个人。
沈缱你怎么回来了？
她想这样问来着。可是嗓音呕哑干燥说不出半句话。隐隐的痒意抓心挠肝一般，硬生生从她喉间逼出一声咳嗽，牵扯到伤处痛得钻心。
谈今想将一杯水喂到她唇边，被一旁陪同的主治医师出言阻止。言谈间斟酌来去只说请小小姐忍过这一段时间，她失血过多，难免受一段时间罪。
沈缱才注意到不知何时自己被转进汉清投资建设的私人医院，除医生外只谈今一人穿了无菌衣立在她身边。
应当是正午。窗外光线明朗，隐在白色纱帘之中削减几分刺眼只留余温。窗台摆了一瓶新鲜的桔梗，花瓣柔和舒展在散发温柔的苦香。
谈今感觉还好吗，小沈？
沈缱缓缓抬起眼皮注视他两秒，而后点头。
他眉心依旧编织成一个沉重的结，而后伸手探向她侧脸。他手背泛着凉意，触到沈缱时惹得她下意识的瑟缩。
“谈董原本在国部谈生意，听说小小姐你受伤立马吩咐把你送到我们这儿来，又改签了去孟菲斯的机票回寒桥，飞机一个小时前才落地呢。”
一旁的主治医师说这话时含着笑意，似乎对这样所谓纯粹的兄妹之情再艳羡不过。沈缱逼迫自己勾起嘴角笑一笑，而后感到那只停留在她侧脸的手似乎动了动，抬眼时正撞上谈今的眼神。
他好像真的心疼至极。大拇指轻轻摩挲她侧脸时万分疼惜，连望着她的眼神都纯粹透彻，是不含任何邪念的心疼和愧疚，以及一点已经不便被旁人察觉到的异样情愫。
谈今我的航班两个小时后就要起飞。抱歉，这桩生意很重要，对方不肯协商改时间，我非去不可。
沈缱点头以示理解，喉咙依然干涩，声带一丁点震动都能勾起一阵碎纸般的生疼，却还是勉强用力，逼迫自己挤出一句“一路顺风”。
而后指尖泛起一阵湿意。在主治医师震惊到失色的目光之中，他在掌心拢紧她没有扎着针头的那只手，低头近乎虔诚地将一枚浅吻落在她指尖，指根，手背。
“等我回来。”
很轻的一声，与吻共同落在她耳边。
你就这样急不可耐吗？沈缱想问来着，这样着急，想要把你那见不得人的心思，我们阴暗生长的关系，这样公之于众。
但她终于什么都没有说。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的那一刻，沈缱眨一眨眼，将仅有的几滴泪水逼回眼眶，而后冷眼看向呆立的主治医师。
“你知道什么不该说。”
声音哑得不成调，却是冰冷的高傲与警告。
医生连忙点头，在肉眼可见的局促与慌乱中无意间瞟向门口，而后如蒙大赦，趁机侧身离开的间隙，还喊了一声“崔副”。
沈缱闻声望去，对上那双熟悉的眼。依旧沉默，冷静，犀利。
却如同一针美沙酮，瞬间便让她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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