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飞露,野花芬芳,这一大早上的,徇齐得到拓云长老的召见,自然不能就这么邋里邋遢地去面见掌门。
恰巧艾滢打来山间溪流,带着夜寒霜气的溪水,扑在脸上提神醒脑,将一夜酣睡的迷茫一扫而空。
徇齐见艾滢不注意,在她移植的盆栽中揪下两片薄荷叶,一边嚼着一边向剑心殿而去。
剑心殿,顽石雕琢,乃是拓云长老壮年时用来磨练心性的地方,高达三丈的石头大殿,雕梁画栋极尽能巧,让人不敢相信,这东西是人雕琢的,几疑天降宫阙,神仙下榻之所。
徇齐第一次看到剑心殿时,就被这精美的雕工惊叹,待知道这是拓云长老年轻时练剑磨心的副产品后,直接对拓云长老惊为天人。
哪怕以徇齐天地之外唯我独尊的性子,也不禁对拓云长老崇拜得五体投地,上一个让他这么崇拜的,还是能凌空虚度,遁地而行的师父——肃琛。
站在剑心殿门前,徇齐抱拳行礼,高声呼唤:
"拓云长老,徇齐来了。"
大殿深广,他怕不喊出来,拓云长老看不到他这个小不点儿都到门口了。
"徇齐来了啊,进来吧。"
大殿之中,拓云长老的声音悠悠传来。
"拜见长老。长老,您叫我来有什么事啊?"
徇齐一路小跑,来到拓云长老面前。
长老正在蒲团之上打坐,一身素色麻衣,穿在身上颇有种得道真仙的感觉。
"卧云苍生你已经见过了,他此次的来意想必你已知晓。"
拓云长老缓缓睁开眼,仙眼一睁,徇齐感觉原本昏暗的大殿,竟然显得明亮很多,这赫然是武道至高境界'虚室生白'。
可惜徇齐还没那个见识,只觉得的有些奇怪。
"嗯,卧云公子与我说了,他与我师父是旧相识,要我今后有事可以到砚荡山卧云谷寻他。"
徇齐面对拓云长老时很有礼貌,完全不见平日里的欢脱。
"苍生是吾师弟,其实他算是你师父肃琛的徒弟,你的大师兄。他希望你能留在剑心门,想必是有他的想法。"
拓云长老说的话,让徇齐一愣,卧云公子居然是我的师兄?听到卧云兄长竟然是自己的师兄,徇齐这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还给他留下联络方式。
"这样吧,老夫把你那一门的来历给你讲讲,也把你师傅肃琛大师的事儿跟你说道说道,免得你懵懂无知,忘了传承。你取个团子过来坐下。"长老指向一侧堆着蒲团的地方。
肃琛大师的事儿?师父平日就会板着臭脸教训我,能有什么光辉事迹?徇齐很好奇,很好奇师父的过往,以往求着老头儿讲一讲,都会惹来一通训斥,所以确实知道的有点少。现在拓云长老主动告诉自己,这可算满足自己的心愿了。
徇齐拉来一个蒲团坐在拓云长老身边。
"四十年多前,西域扶戈国入侵中域,擅动刀兵,中域百姓惨遭荼毒。扶戈国军队暴虐,又有扶戈国教风魂教的支持,多位朝堂将军和武林英雄都献身于这场战争中。最终,创立享誉武林的无上逍遥神功的逍遥涧祖师尊逍遥神叟秉承武林之大义,带领门下弟子和众多江湖中人抵御扶戈,与风魂教展开厮杀。"
"你师父肃琛就是逍遥神叟的第五位弟子。战争持续了三四年,最终扶戈国国力衰退不得不退出中原大地,而风魂教也在孤峪岭一役被逍遥神叟与其门下五位弟子击退,其教主侗钦无量更是被逍遥神叟当场击杀。但在那场战争中,逍遥神叟与门下五位弟子,俱都中了侗钦无量的风巫古咒,在战争过后的几年间,逍遥神叟与门下四位弟子纷纷陷入咒术侵蚀循环,最终陨落在风巫古咒之下。唯独你师父肃琛,挺过风魂巫咒的侵蚀,莫名痊愈而逃过一劫,自此逍遥涧琛字一脉就剩你师父肃琛一人。"
拓云长老缓缓讲出一段当年往事,虽三言两语不能道尽当时的热血,但徇齐完全能想到,那种天下义士齐聚,共聚逍遥神叟旗下的壮烈场景。
"后来因为后辈弟子无人能承继无上逍遥神功,你师父解散了逍遥涧。肃琛暮年收你为徒,或许就是因为不希望无上逍遥神功随他一同陨灭,还好你不负师望,学得真通。现在你可以说是当世唯一正统无上逍遥神功传人。"
"拓云长老,原来我是逍遥涧传人?逍遥涧传人没有别人了吗?就只有我一个人了?为什么卧云师兄不算?你刚不说他也是我师父的徒弟吗?"
徇齐觉得自己有些莫名的孤独,想想自己的师父竟然是拯救了中原大地的英雄,就觉得逍遥涧不应该是现在这个结果。
"得到逍遥神通完整传承的,目前只有你一个。但是逍遥涧弟子还是有不少的,比如卧云苍生,还有我门的两位你的师叔,煞云渃晟和牌云屹忻,还有自称逍遥涧正统传人的天下门掌门慕云破天等等,可惜他们都没有练成逍遥神通。"
"原来如此......啊,我明白了,原来他们都是云字辈传人,拓云长老,您名也有云,还称逍遥神叟是祖师尊,莫非您也是......"
长老看着徇齐,笑而不语。
徇齐陷入逍遥涧对战风魂教的故事中,又想到自己将是无上逍遥神功唯一传人,不禁有一种使命感在心中激荡。
"我这里有一本《逍遥神拳》,是无上逍遥神功的一支,当年祖师尊临终之际,将其所有逍遥绝学整理汇编而成。如今逍遥涧传人凋零,有资格修炼此拳法的更是凤毛麟角,也是因为你不喜剑道,却有拳脚天赋,所以此书传承与你再合适不过了。你要好生修炼,勿要坠了逍遥涧的名声。"
拓云长老自身后拿出一卷古朴皮卷,轻轻打开,徇齐看到上面画着一个个身体舒展,坐着各种动作的小人,只是打眼一看他就已喜欢非常。
"嗯,拓云长老,我一定会用心修炼的,不给咱逍遥涧丢人。"
徇齐脆声应道,小脸上因为自家传承的来历,竟然生出一股荣耀般的色彩。
"很好,你可以回去了,记得好生修炼,不要弄丢了这密卷,将拳法记熟之后,再把它交给我,我会放到后山古崖洞为你保管,待你寻得传人,再行相传。"拓云长老再次叮嘱。
"长老......我会努力修炼,不过我有件事想请长老允许。"徇齐转身想要退下,忽然想到一事。
"哦?什么事?"
"我能代表剑心门参加少武会吗?"
徇齐一直都记得这个少武会,因为牌云说青峰将要前往参加,他想和这个新认识的好友一起,可是他才入门几天,不知道有没有资格去参加这种代表门派的比武,此时突然想到,就与拓云长老说了出来。
"嗯......你跟着去是可以的,但是不能代表门派去比武。不是你没有资格,而是你现在不适合在江湖上显露武功,更不能对外提自己是肃琛徒弟的身份。逍遥神通心法在江湖上享有盛名,你虽入化境,但你才至五重,若被有心人知道了,或许会给你带来杀身之险。"
拓云长老允了徇齐的请求,心中也是不想徇齐这么天真烂漫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在山上餐风饮露的苦修。但是又担心徇齐少不更事,将自己的武功暴露,引来江湖上居心叵测之人的窥探,因此叮嘱一番,若是徇齐能做到,去少武会见识一番倒也无妨。
"我明白了。我答应,我答应,我就当自己是个不会武功的童子,绝对不会给自己招揽麻烦。"
徇齐得到允许,高兴得像个被放出笼的猴子。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记得好生修炼。"
拓云长老看着徇齐兴高采烈的样子,仿佛感受到其身上的朝气,显露笑容挥手让徇齐离去。
"艾滢......艾滢......"
山间绿树成荫,百鸟筑巢,徇齐所过之处,惊起阵阵飞鸿。
艾滢这段时间,都在忙着装扮剑心门的景致,每天都会到山间找来好看的花草移植,徇齐在弟子宿舍没见到艾滢,就知道这丫头又去了山间。
"小齐哥......"
徇齐的呼唤在山间回荡,不多时就听见艾滢的声音在不远处的崖瀑处传来。
"艾滢!我已经征得掌门同意,可以去少武会了!"
艾滢正在崖瀑处挑拣卵石,水雾映出彩虹,挂在少女的头顶,好像给艾滢装扮了最美丽的光环,让徇齐仿佛看到了仙宫的小仙女。
"啊!"少女轻啊一声脸上出现一丝犹豫,旋即转为烂漫的笑容。
"小齐哥,快来看,这里有好多鱼,我想弄一个大缸,把它们养起来,这样等它们长大了,我们就有鱼吃了。"
艾滢笑容灿烂,小丫头只要有徇齐在的地方就觉得满足。
"傻丫头,想吃鱼我们可以来这里捕啊,为什么要养起来啊,你要是把它们养大了,你就不舍得吃它们了。"
徇齐来到艾滢身边,颇为爱怜地擦了擦小丫头头发上的水汽。
"是哦,若是养出了感情,肯定就不舍得吃了,好吧,那就让它们在这里慢慢长大吧。"
艾滢藏着心事却面色不显,顺着徇齐的话语说道。
"那我们捡一些好看的卵石,我想在门前铺一条小路,这样下雨天就不会弄脏了鞋子了。"
"好啊,我帮你。"徇齐觉得这个提议也挺有趣的。
两小一边捡一边玩,转眼间已经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整整玩了一天,两人都有些累了,回到房舍,徇齐将艾滢哄到睡下,自觉还不困,就又拿着两人的满是土渣的衣衫到溪流处浆洗一番。
待徇齐回到自己住处,天空星光灼灼,照在他们房门前,徇齐远远看到有人在房门前等他,向前一看是青峰师兄,青峰也望到徇齐的身影,悦言迎接,道:"你回来了,我本以为会打扰你,没想到你不在,你妹子已经睡了。我感觉今晚无趣,想找你聊聊天。"
"青峰师兄!等很久了吧,在这里几天还没转转呢,今天心情好就趁夜色出去溜溜,呦,青峰师兄还带酒来了?让我尝尝。"徇齐说着去抢青峰手中的酒。
"不要抢,门内不让饮酒,发现了会被罚的,我带你去崖边看月亮,一起小酌几杯。"青峰也被徇齐逗笑了。
徇齐和青峰来到崖边,这里看月亮的视野最好。两人乐饮开怀,他们聊了很多,青峰跟徇齐谈到自己的经历。
青峰自幼出生在武学世家青山居,天资卓越,自是对武学很是精且痴迷,但奈何命运多舛,出生后生母过亡,养母将其养至四岁也不知所踪。家族又不断陷入武林争端,七岁时其父被陷害惨死,死前嘱托身边人将自己送至剑心门寻求归宿。
青峰早就知道剑心臻书,当初来剑心门受拓云长老召见后表达了自己的渴望,长老赞他出生武学世家,来剑心门学艺是对剑心门的看重,只是剑心臻书他暂时学不得,因为剑心臻书深藏在剑心门的古崖洞内,但凡有缘之人自会得到剑心臻书的响应,这是门人都知道的。
青峰听后去古崖洞寻访,但崖洞仿佛有禁制般,他就是进不去,但他并不气馁,兢兢业业习武,门内长老武师也对他也照应尤佳,他取得了很大的进步,在同辈中声名甚佳。
"没想到青峰师兄你的经历也如此坎坷。"
徇齐看着青峰温润的面容,在听他讲述自己的悲伤,不禁为其过往感到难过。是什么样的毅力,才能让这个温润如玉的师兄抵挡住心中那悲惨的过去,还能将自己的阳光,温和地带给身边的人。
"徇齐,也说说你的过去吧,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好朋友就要多多的互相了解。"
青峰讲了自己的悲惨童年,将心里话说出来觉得好受不少,这些话他很难对别的师兄弟讲,总觉得对方不会理解自己的感受。只有面对徇齐的时候,青峰才会不由自主的将心底的悲伤告知,也许是为了宣泄,也许是为了认同。
"我啊,我的经历就简单多了,我五岁之前是个流浪儿,自己一个人在山里流浪,我也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为什么不要我了。反正就是有野果吃野果,没有就去山民家里要,山里人淳朴,多少都会给一点儿吃的,我就是那时候认识的艾滢,还记得那时候艾滢才这么一点点儿大,在她家门口扑蝴蝶看到了我。硬是把我拉进家里陪她玩,那时候我胆子好小,艾滢那么一点儿我都害怕,只能和她一起玩耍,艾滢的父母很善良,见到我也没撵我走,反而给了我衣服和吃的。"
"直到遇见了我师父,还记得师父当时就是用一块饼将我骗到小山谷的,师父收留了我,我有了名字,后来跟着师父习武,一晃八年过去,师父老了走不动了,忽然有一天把我叫到床前,叮嘱一堆事情,然后一睡不醒。再后来我就下了山,碰到了艾滢,我们一起行走江湖,再后来你就知道了。"
徇齐将自己的经历讲给青峰,两人忽然之间有了一种同命相怜的感觉,互相看了看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这源于两人同样孤苦无依的童年,同样悲惨的经历,一时间颇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徇齐,我们同样的童年,同样的命运,现在又同样在剑心门习武,你放心,从今以后我会保护你,绝不会让你再被人用一块饼给骗走。"青峰整理了心情,开玩笑般对徇齐允诺。
"应该是我保护你,等我神功大成,我们就一起去为你的父亲报仇,你放心,我的江湖经验可丰富了,我帮艾滢报过父母之仇,杀了狗贼郑天雄,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徇齐不甘示弱,挥舞着两个小拳头抗议说道。
夜色如水,星光点缀这漆黑的夜幕,两个小小的少年不仅没有了孤独的感觉,反而因为对方在身边的陪伴,感受到家的温暖。
互相的允诺,并不是少年间的玩笑,在这山风与星空的见证下,两人在心里都将这份允诺当做了自己最重要的誓言。
不知不觉一瓶酒被两人喝光,山风缓缓地吹拂着少年的心,让两个孤单的灵魂相互映照,从此不再有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