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
朱志鑫的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滚过,带着一种被巨大力量撕裂后的空洞和难以置信。那两个字,像两把冰冷的钥匙,狠狠捅进了他认知壁垒最坚固的锁芯!
他撑在床沿的手臂僵硬如铁,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森森白色。他深邃的眼眸死死锁住苏静宁泪流满面的脸,那里面翻涌的情绪不再是单纯的暴怒或痛楚,而是一种被彻底颠覆世界观的、近乎茫然的惊骇。
推下海?前世?她想他死?
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冷硬的心上。他看着她眼中那刻骨铭心的恨意和绝望,那绝不是伪装,那是被烈火焚烧过灵魂的印记!
巨大的信息洪流冲击着他,让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和理智瞬间溃不成军。他想起她醒来后的疏离和恐惧,想起她看自己时那复杂难辨的眼神,想起她偶尔流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和绝望……原来,那不是怨恨他的“冷漠”,那是……将他视为谋杀凶手的滔天恨意!
“静宁……”他的喉咙像是被砂石堵住,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你……在说什么?什么前世?什么……推下海?” 他试图去理解这荒谬绝伦的话语,但那双泪眼中深沉的痛苦却让他无法质疑。
苏静宁也愣住了。巨大的情绪宣泄过后,是更深的茫然和冰冷。她看着朱志鑫眼中那纯粹的、如同被重锤击中的震惊和……一丝受伤?他……真的不知道?那他刚才的暴怒和恐惧……又是什么?
恨意的壁垒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冰冷的现实和更深的谜团如同潮水般涌入。她疲惫地闭上眼,泪水依旧无声滑落,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劫后余生的虚弱:“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只知道,他们想我死……一次又一次……” 她将脸埋进掌心,肩膀因为无声的哭泣而微微颤抖。此刻的她,不再是那个步步为营的复仇者,只是一个被死亡阴影反复追逐、伤痕累累的脆弱灵魂。
朱志鑫看着蜷缩在病床上、如同受伤小兽般无助颤抖的苏静宁,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传来一阵尖锐的、陌生的疼痛。他撑在床沿的手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也无力地垂落下来。滔天的怒火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是后怕,是震惊,是铺天盖地的心疼,还有一种……被深深误解、却无法辩解的沉重无力。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想要拂去她脸颊的泪水,却在即将触碰到那冰凉肌肤的瞬间,猛地停住。他看到她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那是根植于灵魂深处的恐惧和抗拒。
他的手僵在半空,最终缓缓收回。所有的质问,所有的怒火,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而无力。
病房里陷入一种死寂般的沉默。只有苏静宁压抑的啜泣声和两人沉重而混乱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苏新皓推门进来,脸色依旧凝重,手中拿着一个平板电脑。他敏锐地察觉到病房内异常紧绷和诡异的气氛,尤其是朱志鑫那从未有过的、近乎失魂落魄的沉重背影,以及病床上无声哭泣的苏静宁。
他脚步顿了一下,随即恢复沉稳,走到朱志鑫身边,压低声音:“朱总,车子的初步勘验报告出来了。”
朱志鑫猛地转过身,眼神瞬间恢复了惯常的冰冷锐利,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惊涛骇浪。“说!”
苏新皓将平板递过去,屏幕上显示着几张高清的车辆底盘和刹车系统特写照片,以及一份简短的报告摘要。
“刹车油管被人为切割。”苏新皓的声音冰冷,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切口非常整齐,位于一个极其隐蔽、常规检查不易发现的弯折处内侧。作案手法专业,绝非意外磨损或事故造成。切割口做了临时伪装,用特殊的耐高温胶泥封堵,使得车辆在短途、低速行驶时刹车性能可能暂时不受影响。但一旦长时间行驶或遇到下坡、急刹等情况,胶泥在液压和高温下失效,油管泄漏,刹车瞬间失灵。”
人为切割!专业手法!伪装!
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针,狠狠扎在朱志鑫的心上!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清晰的、整齐得令人发指的切口,眼中翻涌起比刚才更甚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这不是意外!这是一场精心策划、意图明确的谋杀!目标就是他怀里的这个女人!
苏静宁也停止了啜泣,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平板上的照片。虽然早有预料,但亲眼看到这铁一般的证据,冰冷的恨意依旧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让她浑身发冷。苏芒娇!林暮瀛!苏芒煜!一定是他们!
“还有,”苏新皓的声音更沉,“我们在事故现场附近的山道护栏外,发现了一处新鲜的轮胎摩擦痕迹,不属于夫人的车,也不属于您的车。痕迹很新,位置刁钻,正好处于一个能观察到事故弯道、却又足够隐蔽的拐角上方。初步判断,是一辆改装过的、底盘较高的越野车或SUV留下的。很可能……是凶手在确认结果。”
有人在暗处亲眼看着她们冲向悬崖!确认她们的死亡!
苏静宁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再次攫住了她。前世被推下海时,苏芒娇他们也是在船上冷漠地看着她挣扎沉没!一模一样的手段!一样的冷血!
朱志鑫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猛地合上平板,周身散发的低气压几乎让病房的温度骤降。
“查!”他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冰冷刺骨,“动用一切力量!给我把那辆车挖出来!把车上的人,给我揪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苏新皓肃然领命,眼中同样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苏新皓离开后,病房再次陷入沉寂。但气氛已然不同。那场歇斯底里的爆发和“前世”的惊人之语,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的涟漪尚未平息,却又被这确凿的谋杀证据覆盖上了更沉重的寒冰。
朱志鑫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他没有再看苏静宁,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仿佛在消化着这接踵而至的、足以颠覆一切的冲击。那深蓝色的文件夹内容,她口中的“前世”,还有眼前这赤裸裸的谋杀……所有线索在他脑中疯狂碰撞、重组。
许久,他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眼眸落在苏静宁苍白的脸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没有了之前的暴怒和质问,也没有了刚才的震惊和茫然,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重和一种……近乎审视的锐利。
“你刚才说……‘前世’?”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他们’把你推下海?苏芒娇?林暮瀛?” 他精准地复述着她崩溃时喊出的名字。
苏静宁的心猛地一紧。情绪宣泄过后是更深的疲惫和警惕。她刚才失态了,暴露了最深的秘密。她垂下眼帘,避开他锐利的目光,声音带着劫后的虚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我……我不知道……可能是噩梦……也可能是撞到头……胡言乱语……” 她试图收回那些失控的话语。
“噩梦?”朱志鑫向前一步,逼近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强大的压迫感再次弥漫开来。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所有的伪装,“什么样的噩梦,能让你在生死关头,喊出‘前世’和‘推下海’?什么样的噩梦,能让你看我的眼神……充满了那种恨意?”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苏静宁,告诉我,你到底……经历过什么?”
他的问题直指核心,带着一种不容逃避的强势。苏静宁蜷缩在病床上,感觉像是被剥光了所有防御,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告诉他?告诉他这个她恨了两世的男人,她死过一次?他会信吗?还是……会把她当成疯子?
巨大的疲惫感和孤立无援的绝望感再次将她淹没。她闭上眼,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洁白的枕头。她只是摇头,脆弱得像风中残烛。
看着她这副拒绝沟通、独自承受一切的脆弱模样,朱志鑫眼底翻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更深的心疼。他紧握的拳头松开又攥紧。最终,他没有再逼问。
他沉默地走到床边,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棉签和生理盐水。动作有些生疏,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轻柔。他沾湿棉签,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额角纱布边缘渗出的、已经干涸的血迹。冰凉的触感让苏静宁身体微颤,却没有再躲闪。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指尖偶尔不经意地擦过她苍白的皮肤,带来一丝异样的温热。病房里只剩下棉签摩擦皮肤的细微声响,和两人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他擦得很认真,从额角到脸颊,将她脸上狼狈的血污和泪痕一点点清理干净。温热的指腹带着薄茧,每一次触碰都像带着微弱的电流,在苏静宁冰冷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圈细小的涟漪。恨意的坚冰,在这无声而细致的动作下,悄然融化了一角。
清理干净后,他并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床边,垂眸看着她依旧紧闭双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的侧脸。灯光在他深邃的眉眼间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冷硬的轮廓似乎也柔和了几分。
许久,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从他唇边逸出。他伸出手,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迟疑和……珍重,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去了她眼睫上那颗将落未落的泪珠。
那动作,轻得像拂过一片羽毛,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感。
“睡吧。”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在这里。”
他拉过旁边的椅子,在病床边坐了下来。高大的身影守在床边,像一座沉默的堡垒,隔绝了外界的风雨和黑暗。
苏静宁依旧闭着眼,但身体却不再像刚才那样紧绷。额角被他擦拭过的地方,残留着一种奇异的、带着他体温的触感。眼睫上被他拂过的位置,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恨意依旧盘踞在心间,但在这死寂的病房里,在这个她恨之入骨的男人无声的守护下,一种久违的、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疲惫和……一丝荒谬的安全感,悄然袭来。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巨大消耗让她再也支撑不住,意识沉沉地滑向黑暗的深渊。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仿佛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如同呓语般的低喃,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沉重和痛楚:
“对不起……”
那声音太轻,太模糊,像幻觉,又像梦魇。她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自己濒临崩溃的神经产生的错觉。
黑暗彻底将她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