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一线生机

监护仪的滴答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无限放大，像秒针在心脏上碾过。苏新皓守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墙外，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嵌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白痕。他的视线死死锁在左侧屏幕上——朱志鑫的脑电波图谱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舒展，那些代表昏迷的平直波形间，开始断断续续冒出细碎的尖峰，像初春破冰的河面下涌动的暗流。

“神经修复液加量百分之十。”主治医师的声音透过对讲器传来，带着一丝紧绷的兴奋，“他的基底核区在活跃，这是自主意识在挣扎的信号。”

护士迅速调整着输液泵，透明的药液顺着导管爬升，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朱志鑫的手指又动了，这次不再是微弱的抽搐，而是蜷起三根手指，像是要抓住什么。苏新皓猛地凑近玻璃，看见他紧闭的眼睑下，眼球在快速转动，仿佛正穿越漫长的黑暗隧道。

“志鑫？”他对着麦克风低声呼唤，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是新皓，你听得到吗？静宁还在等你，孩子也在等你。”

话音刚落，屏幕上的脑电波突然剧烈跳动了一下，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朱志鑫的喉结滚动，发出一声含混的气音，鼻腔里未干的血迹又渗出一点，在苍白的皮肤上晕开细小的红。

右侧的屏幕依旧沉寂得令人心慌。苏静宁的脑电波图谱像一条冻僵的蛇，只有呼吸机规律的嘶鸣证明她还在呼吸。祁绮把手机贴在玻璃上，屏幕里是婴儿在保温箱里的样子——小家伙不知何时攥住了护士的手指，小小的拳头攥得很紧，监护仪上的心跳曲线平稳得像湖面。

“你看，宝宝多有劲儿。”祁绮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扬着调子，像是在跟苏静宁分享什么喜事，“她昨天还睁开眼睛了呢，医生说那是健康的征兆。你不是总说要亲手给她做第一件小衣服吗？再等等，等你醒了我们一起去挑料子。”

苏静宁的睫毛颤了颤。这个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动作，让祁绮瞬间屏住了呼吸。她死死盯着屏幕，看见代表血氧饱和度的数字轻轻跳了一下——从82到83，又跌回82，像风中残烛的最后一明。

“快叫医生！”祁绮猛地拍向紧急呼叫铃，金属按钮被拍得哐当响，“她动了！她听见了！”

医护人员涌进病房时，苏静宁的指尖正以微不可查的幅度蜷缩。护士迅速掀开她的眼睑，手电筒的光束扫过瞳孔，那原本涣散的黑色里，竟极快地收缩了一下。

“瞳孔对光反射恢复了！”护士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血压也在回升，升压药可以减量了！”

汉斯博士踉跄着冲进监控室，手指在键盘上翻飞，调出苏静宁的脑电波实时分析图。那些深埋在基线以下的波形里，突然冒出一个尖锐的峰值，虽然转瞬即逝，却像惊雷劈开了死寂的夜空。

“是前额叶皮层在激活。”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喑哑，“她在接收外界信息，这是意识回笼的迹象！”

祁绮瘫坐在椅子上，眼泪汹涌而出。她看着屏幕里苏静宁苍白的脸，想起三天前那个雨夜，她们在咖啡厅见面时，苏静宁握着她的手说“小绮，我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那时她眼底的不安像投入深海的石子，原来早已预兆了这场生死劫难。

凌晨三点，朱志鑫突然睁开了眼睛。

监护室里的警报声瞬间炸响，护士几乎是跳着扑到床边。他的眼神涣散，像蒙着一层白雾，但视线扫过房间时，最终定格在斜对面的空床上——那里原本躺着苏静宁，现在只剩一套叠好的无菌服。

“静…宁…”他的声音被呼吸机的管子堵住，只发出破碎的气音，却足够让监控室里的苏新皓浑身一震。

“她在隔壁病房，很安全。”主治医师立刻俯身，对着他的耳朵轻声说，“你现在很虚弱，不能激动。”

朱志鑫的眼球剧烈转动，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呜咽，血压瞬间飙升到警戒线。苏新皓在玻璃墙外急得直跺脚，对着麦克风大喊：“她没事！医生说她有好转了，你别乱来！”

或许是这声呼喊起了作用，朱志鑫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只是依旧死死盯着那排空床，直到护士用镇静剂让他重新陷入浅眠。但在闭眼的前一秒，他的嘴角似乎向上牵了牵，像是松了口气。

天亮时，祁绮发现苏静宁的手指搭在腹部，那里正是子宫的位置。她突然想起苏静宁曾笑着说“等孩子出生，要教她弹钢琴”，那时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她脸上，眼底的憧憬像碎钻一样亮。

“你是不是在想宝宝？”祁绮把脸贴在玻璃上，声音温柔得像羽毛，“她的小手指很长，肯定随你，适合弹钢琴。等你好了，我们就去给她买最小号的琴键…”

话音未落，屏幕上的脑电波突然掀起一阵密集的波动，像被风吹皱的水面。苏静宁的呼吸频率加快，呼吸机的节奏出现短暂的紊乱，她的睫毛上，不知何时凝了一滴泪，顺着鬓角滑进枕头里，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

医生们围在屏幕前，看着那些突然活跃的波形，脸上写满震惊。汉斯博士调出两组数据对比图，朱志鑫苏醒时的脑电波峰值，竟与苏静宁此刻的波动频率完美重合，像两滴落入同一湖面的水，荡开的涟漪在某个瞬间融为一体。

“是共振。”他喃喃自语，眼里闪过不可思议的光，“他们的神经频率在互相感应，这是…爱的生理证明。”

苏新皓看着屏幕上逐渐同步的两条曲线，突然想起多年前朱志鑫结婚那天，他喝醉了酒，红着眼圈说“新皓，我这辈子，就是为了护着她”。那时他以为只是酒后胡言，此刻才明白，有些承诺早已刻进骨血，连死神都无法隔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