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个梦。
满身血污的少年从城墙上一跃而下,鲜红的血映染了整个世界,连天边挂的那轮落日都是血红色的。
一样的城墙,一样的少年,一样的尸山血海。
这是第几遍了……
宣德揉着眉心摇了摇头,像是要将刚才梦中的场景从大脑中赶出去。
再次睁眼,看着案上未批完的奏折叹了口气。
看来是这几日太累了,他竟批着批着睡着了。
“皇上”
立在殿外的黄俨轻唤了一声,道:“洛妃求见。”
宣德头也未抬,淡声道:“进来吧。”
黄俨应了一声,退了出去,随即进来一女子,满身的雍容华贵。
这女子是宣德一年前在江南微服私访时带回来的。
女子名叫洛琳,是个戏子,因为在台上没有唱好,被班主刁难,刚好被宣德碰见,说是于心不忍,便带了回来。
可只有宣德自己知道,他为的,不过是她唱的那句“入骨相思知不知。”
“臣妾见过皇上。”洛妃微微欠身,行了一礼。
宣德闻着满御书房浓烈的胭脂味眉头轻皱,开口道:“爱妃可是有什么事?”
洛妃笑道:“臣妾听黄公公说,皇上这几日一直在御书房,臣妾做了些糕点,特地给皇上带来。”
说着从手中的食盒中拿出一盘糕点来,摆在了桌案上。
“皇上尝尝吧”
宣德扫了一眼,开口道:“暂且放着吧,朕没胃口。”
***
此时的轩林宫内——
“这小狐狸可真漂亮啊。”
"是啊不过可惜了,洛妃娘娘说要用它的皮给皇上做披风呢”
“啊?它这么漂亮,为什么不养着啊?"
……
什么狐狸?什么洛妃?什么披风,我这是在哪儿?我不是....死了吗?
坠城时炸裂的疼痛依然在身上徘徊。
难道……没死吗?
柳云若费力地睁开眼睛,随即怔了片刻。
这是……笼子?!又瞥到身后毛草茸的东西,尾……尾巴?!
再回想起刚刚听到的话,所以说,他这是……变成了狐狸,被关进了笼于里,最重要的是,他快要被做成披风了。
给……皇上?
哪个皇上?洛妃又是哪个?
柳云若突然自切地想去看看,她们口中的“皇上”是不是那个人。
柳云若用一盏茶的工夫消化了自己变成狐狸这个事实,然后看着眼前的笼子突然有些无奈。
这是看不起他吗?他稍微缩一缩就能从中间钻出去了,所以用这个笼子共他的意义何在?
笼子挺大,柳云若适应了一下自己新的身体,轻轻松松地钻了出去,回头看了一眼。
别说,笼子还挺好看。
本以为多少会有点不适应这身体,没想到还挺灵活的。
出了殿门,看着这熟恶的地方,柳云若心中一阵兴奋,也顾不上身后看他跑出来而慌慌追来的宫女,径直向御书房跑去。
这个时辰,他一定在御书房。
宣德被洛妃弄得很是心烦,刚想打发了她去御花园转转,就听外面一阵喧哗。
下一秒, 一团雪白的东西从门外滚进来停在了他的脚边。
柳云若抬头,看到眼前熟恶的人,突然觉得鼻子一酸。
柳云若下意识地唤了一声,开了口才想起自己是只狐狸,发出的声音便听着像一声呜咽。
宣德听着这一声呜咽,忽觉心口倏地一疼。
洛妃见柳云若闯了进来,慌忙解释道:"这是臣妾前几日偶然得的一只白狐,见他毛色甚佳,就想着为陛下做件披风,打算明日送去官外的,本来是关在笼于里的,不知怎地竟跑了出来,皇上莫怪。″
宣德看着眼前的小东西,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人的脸。
他鬼使神差地弯腰将那小狐狸抱了起来,转头对洛妃道:“这皇宫里什么样的披风没有,不必麻烦爱妃,这狐狸合朕眼缘,刚好留下来陪朕解闷儿,联乏了,爱妃回去吧″
待洛妃走后,宣德将柳云若抱到桌案上,发起了难。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留下它,只是在对上那双眼睛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一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熟悉感。
宣德坐着没动,柳云若也不知该做什么,一人一狐就这么对视着。
良久, 宣德轻叹了口气,又将柳云若抱了起来。开口道:"罢了,既然留下来了,就好生呆着,朕又不会少了你吃食。″
听着这温柔的语气,柳云若几乎是下意识地扑到了宣德怀里。
柳云若一顿,他被自己这一举动吓了一跳。
宣德也怔了片刻,随即笑道:"你这小狐狸胆子可真大。″
柳云若这才想起,他又忘了自己只是只狐狸。
柳云若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还是得好好适应适应。
忽而目光落到桌案上堆着的奏折上。看到落款处的日期柳云若心下一惊,他竟已死了两年了。
难怪,这宫里好些人他都不认得了。
接着,目光缓缓移到一旁堆着的几张凌乱的宣纸上,柳云若心中的诧异更甚了。
那宣纸上密密麻麻地只有三个字:
柳云若。
柳云若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
都两年了,他何德何能让一个皇帝对一个死人念念不忘了两年。
他这样的人,又哪里值得让宣德记两年呢?
宣德的目光顺着柳云若的视线落到那几只张宣纸上,微弯的唇角缓缓落了下来。
半晌,他抱着柳云若起身向外走去,他给柳云若顺着毛轻声开口:“联乏了,陪朕去转转吧。”
柳云若窝在宣德怀里踏了蹭,思绪已飘到了九霄云外。
他当初做那样的选择,是觉得宣德会忘了他的。
他当时想,宣德是九五至尊,心里装的只有天下,百姓。
也许最短只要一个月,他就会忘了自己。
亦或是,只记得曾经有那么一个人,他爱过亦恨过。
仅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