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上旬的天,河岸两边换上了春的新装,倒垂的柳树也在春的声声呼唤中,重新长出了新的枝芽。
有妇人拿着棒槌跟木桶坐在河边洗衣,头发被干净利索的挽着,虽然身上穿的破烂,但也难掩脸上微微的喜悦。
近些日子,鹿湾城来了个新的大人。
他有着一头及腰的乌发,待人就像狸奴一样的矜持,说话做事都喜欢把下颚扬起,但配着那一双橘绿色的猫眼,这番动作丝毫没有让人厌恶,反而让他显得更加优雅,就仿佛他生而便该如此。
大人不喜欢自称大人,但城里的百姓却喜欢叫他影大人。——影大人是一个可以给百姓带来新希望的人。
在外人看来,他似乎没有做什么。
只是闲来无事,会去买光别人的东西,在一边抱怨着东西不好,一边将更好的东西还给他们。影大人嘴上总是嚷嚷着这地方太贫穷,可实际上,他却总将钱财放进他们流浪的碗里。
影大人名叫影猫,身上总是穿着一件黑色底子,白色条纹的古袍,似乎怕黑的模样,每当夜晚降临,房间必会挂上一盏灯笼。
他不爱出门,有时甚至两三天都见不到人影,但每回出门,那优雅的猫步,慵懒但又不失矜持的眼眸,都让他在整个世界里,显得格格不入。
鹿湾城的百姓把他视作来拯救他们的仙人,自己舍不得吃喝,也要把自认为好吃、好喝的东西送给影大人,来讨他的欢心。
似乎只有这样做了,他们才能安抚住自己一颗砰砰直跳的心。
在那个旧的社会,新的思想没有建立起来,上层的人们虽然不像古人那般封建、信仰神明,但下层的人们却仍然在面临灾难的时候,会选择虔诚的拜神。
水先生的到来,让他们从信仰神明走向了信自己的路,开始尝试种植他送的庄稼;而影大人的到来,带给他们的是神明一般的高高在上。
没有人搞得明白,他们两个究竟谁是对的,他们也只会在意,自己以后的日子会不会过得更好。
受尽苦难的底层人民,其实比任何人都聪明,毕竟万事都先有付出才有收获,他们也只不过是想要自己过得更好一点罢了。
“你这是吃蒙拐骗坑啊!”
被翻修过的小宅内,尚司秋看着眼前这个打扮精致,托脸吃枣的男人,忍不住一屁股坐到他对面,道了句。
影猫闻言抬起眼皮,露出那一双漂亮的猫眼,看了他一眼,又蛮不在乎的低下了头。“哦,所以呢?”
“所以,所以就…”
尚司秋吭叽了半天,什么话也没说出来。他用手比划着,动作幅度大到像个傻子,影猫都没有理他一下。
这个本体是个猫的男人,只是把嘴里的枣嚼完,用手托起下巴直视尚司秋,“啪”的一下,把枣核吐到了他的脸上。
尚司秋:……
啊!我真的受够了!
在清楚的感觉到枣核掉在自己鼻子上,再落到桌上的过程中,尚司秋终于忍不了了。
他忍无可忍地站起来,用手指指着这个来这半个月不到,就已经耗尽他耐心的人,喝道:“他之前说你二月来了,我还很高兴,觉得这个战乱肯定马上就过去了!结果你就赖在我这不动了,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
“可是你的吃的,喝的,用的都是我给你的。”影猫满不在乎的垂着眼,从腰间带着小包里,掏出一枚口香糖,放在嘴里嚼了嚼,冲着尚司秋吹了个泡泡。
他的眼通体深绿色,中有一丸橘黄,向外扩散金色的丝线。瞳孔是黑色的,模样有些像枣核,注视着人的眼神,充满了随意以及打量,让人容易不寒而栗。
尚司秋闭闭眼,克制着自己下意识想要躲闪的目光,闷闷回道:“但我要是不参加这什么狗屁活动,我根本就不会出现在这里受苦,我应该看着电视,喝着茶,品着蛋糕,玩着电竞。”
“哦,所以呢?”影猫蛮大不了的应了声,双手撑在脑后,两腿交叠的翘起来,一把破旧的椅子,硬是被他坐成了皇椅的感觉。
他细细的眉毛微挑,上扬的眉角里写着大不了,“噗”的一声,把粉色的泡泡吹烂,道:“如果不是为了碧虚,我才不会来到这个又脏又乱,人还差的地方。”
话音刚落,他就直起身,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突然转头问尚司秋,“碧虚什么时候回来?”
“呵,不知道。”尚司秋吊儿郎当的哼了一声,抱着双臂靠在枯树上,斜眼看着门口,心里嘀咕:要是水谨意在这,他才不会这样跟我说话呢,他估计只会用一副淡淡的表情,跟我说,可是你还是来了。
要说他那是看水谨意的书信,里面暗含的写了,要有人来帮助,他当时有多开心,有多兴奋,到现在就有多后悔。
他离开孔鸿也有一段时间了,以前是什么样,他记不清了,现在是什么样,他也不清楚,毕竟他总共在那里生活的日子,加一块都不到半年,可这又不代表他想盼个祖宗过来帮忙啊!
影猫真是太让人讨厌了!尚司秋气愤的想,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偏偏自己还说不过他,只能独自生着闷气。
哪有人这么傲的?又傲又懒,这么多屁事,跟画本里的猫妖一点都不一样!
“你现在觉得我讨厌呀,那你以后看到纵勃,我相信你会打破三观的。”
像是尚司秋浑身的情绪太过激烈,就连向来喜欢藏心事的影猫都发现了。他慢慢的又直起身子,好笑的摇摇头,给尚司秋留了个深深的悬念。
番碧虚是在晚霞的时候回来的。
自从来到尚司秋的小破屋,这个不大的孩子就又去卖起了灯,不过说是卖,其实只不过是送:送希望善心,也送个光明。
影猫非常支持他,见他从军营里带来的那批灯用完了,还自己弄了一批原料过来,跟他一起做灯框,粘灯芯。
那副细心又细致的模样,跟平时的慵懒完全不一样。
他喜欢这个孩子。
哪怕嘴上不说,甚至有些叨叨番碧虚的不好,但不管是从晚上盖被子的细节上,还是从每天等他回家的大体上,都是一副欢喜的样子。
尚司秋猜出这个人是个又傲又娇的角色,翻个白眼,说不上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他别的不记得,就记得番碧虚刚来他这过了一天不到,影猫的影子就冒出来了。
那快速的样子,他都怀疑水谨意那边就是知道影猫要来,才赶紧把番碧虚送他这儿的。
尚司秋喜欢在做事的时候自言自语,翻着草药看着书,念着草药的功效,被影猫一套话,自己心里想的事就给说出来了,可偏偏他还没有反应过来。
“我确实是因为碧虚来的,不过跟番图没有关系。”
影猫托着脸,坐在凳子上,说到番图名字的时候,明显皱了皱眉头,一副讨厌他的样子。
尚司秋先是听到声音一愣,后又反应过来放下书,转头道:“他不是他儿子吗?不讨厌他,你讨厌他爸?”
“什么他儿子,那是我儿子!”影猫听他这话,突然激动了起来,把像枣核一样的瞳孔瞪成了圆,就连头发都有些炸,看着就是一副不得了的样子。
尚司秋满头黑线,揣摩着三个人嘴里的话,没有得出个所以然,“他是你儿子?你一只猫怎么生出条狗?”
“我儿子才不是狗,他是人!”影猫挥着毛茸茸的爪爪,寒光四溢的指甲配着呲起的尖牙,看着又可怕,又可爱。
尚司秋被他吓唬惯了,也知道他的个性,转过身跟他对视,声音轻轻的,“那你一只猫,怎么生出个人?更何况你是男的吧!”
“我跟狗生的不行吗?再说了,男的怎么不能生了!”影猫眼睛瞪的滴溜圆,有一瞬间,看着竟然跟番碧虚还真有几分像。
尚司秋脑子有点转不过来,磕磕绊绊的应上几句他说的话,到后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猫跟狗生了个人,长见识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