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时,你阿爹病了,肺癌。你休学一年,在病床前尽心伺候。四次化疗,承受了非人的痛苦,辗转病榻300多个日夜,花光了积蓄,阿爹还是走了。
农战山带领着村干部帮你操办了父亲的葬礼。父亲为人正直和善,是个认真负责的好老师,村里人来了大半。你作为唯一的亲属,木讷又茫然地跪拜、鞠躬、答谢,接受着村人的同情和慰问。可能眼泪在这一年的黑夜里,已经流干了。你跪在坟前,却没有泪。
葬礼过后,农战山忙着打点阴阳师、丧乐队、纸活店,留下罗姐在家陪你。你默默地在父亲房间整理遗物,罗姐在一边帮你叠着衣服。
罗姐小月,人死不能复生。活着还是要向前看。你得想想下面有什么打算。
月儿我想接着把大学念完。
罗姐好。学费的事,你放心,支书说他负责。现在国家有政策,可以申请助学贷款。
你听了点点头,不再说话,只机械地重复着手中的动作。罗姐见了,哀叹一声,起身。
罗姐我去做饭,这几天没见你好好吃饭,人都瘦了一圈喽。
父亲对你十分宠爱,不让你干农活,一心供你读书,自己生活清贫,却从未令你缺衣少食,你将他的衣服、书籍、生活用品,一件件打包,还装不满一个藤箱。收拾好,站在门口看一眼,郑重地关了门。
罗姐在厨房见了,抹一把眼泪。
罗姐关上好。余老师也不希望你睹物思人,天天伤心。
月儿罗姐,我是不是命不好?
罗姐说什么话?是不是别人说什么闲话了?
罗姐拉着你手,坐到一边。
月儿是不是我命硬,克死了爹娘?
幼年丧母,刚成年便丧父。村里几个农妇私下议论,说你是白虎星下凡。
罗姐别听那些婆娘乱嚼舌根! 小月,人吃五谷杂粮,生老病死是在所难免,你别想太多,钻了牛角尖。你是咱百坭第一个大学生,余老师一直以你为荣呢!你还年轻,有文化,又漂亮,好日子在后头。你只有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你爹在下面,才能放心。
罗姐哑着嗓子,拍拍你的手背,一心宽慰你。
月儿知道了,罗姐。
罗姐好孩子,难受你就哭一场,别憋着!
月儿我哭不出来。
罗姐眼眶一热,转过身去,掀起围裙一角擦擦眼泪,继续炒菜。
你四下看看,见墙边堆着酿酒的大桶和蒸笼。阿爹没了,再没人喝你酿的酒了。你弯腰去搬酒桶。
罗姐妹妹,这是干什么?先吃饭吧。吃完饭再收拾。
你也不言语,只盯着面前的酿酒工具,酒桶很重,你根本搬挪不动,只能费力地拖拽。
农战山罗姐,怎么回事?
农战山刚一进屋,便见这情景,轻声问罗姐。
罗姐拉着他走到门外,看看屋里,小声说道:
罗姐刚收拾完余老师的遗物,又跟酒桶较上劲了。这孩子受了这么大的刺激,不哭也不闹,跟她说话,就瞪着一双大眼睛这么呆呆地看你,看得我这个心啊……
罗姐摸摸胸口。
罗姐我看她跟你比我亲近,你想办法劝一劝,别让她钻了牛角尖。最好能哭一场,这么大的事,憋在心里哪得啊!
农战山望着你消瘦的背影,十分心疼,喉头一紧,低应一声:
农战山嗯。
罗姐见状,脱了围裙,递给农战山。
罗姐饭我都做好了,你劝她吃点。我先走了。
农战山走到你身边,弯下腰,帮你抱起酒桶。
农战山放哪?
你再次推开阿爹的房门,农战山将酒桶及其他酿酒工具悉数靠墙放好。
你看他做完事,退出屋子,将门关上。你不知所措地立着,四下寻觅,急切地想找些事情做。
农战山拉住你的手阻止。
农战山小月,先吃饭。
月儿我不饿。
农战山不饿也吃些。就当是陪我。得不得?
农战山轻声哄道。
月儿战山哥,你说,
你任由他拉着你的手,抬起头。
月儿为什么我没有妈妈,又没了爸爸?为什么就偏偏剩下我一个?为什么,就我是一个人?
你本就清瘦,多日滴米未进,加上伤心过度,巴掌大的小脸,眼窝深陷,漆黑的瞳孔幽幽地望着农战山。
农战山心疼得无以复加,顾不得许多,一把将你拉入怀里,哽咽道:
农战山你不是孤零零一个……月儿,以后我陪着你……
嗓音暗哑,语气却郑重。一句话承诺,将心戳了一个小洞,压抑在深处的悲痛自这小洞中溢出,终漫成汪洋河泽。身子僵直,片刻后,眼泪如汹涌的洪水自干涩的眼眶中涌出,你终于卸了力,放声嚎啕,哭倒在农战山炙热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