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在柴房睡得正香,突然一盆冷水泼向他,他被拽起来丢在了房外。重重摔在地上。
寒冬腊月,他本就衣衫单薄,现在又全身湿透,冷风一吹,不禁打起来寒颤。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偷懒!”莫愁顺着声音看去,对方一共有三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体态圆润,肥头大耳,豆豆眼,脸上长着雀斑的人正是下人们的掌事,刘二!
莫愁爬起来,跪在地上,“刘掌事息怒,小的知错。”话音刚落,他就被一脚踢倒在地。
这刘二看着笨拙,实则灵活的很,刚才那一脚快准狠!莫愁缓了好久才重新跪在地上。
“错错错!你还要错几回!哼,罢了,今天柳大人要见你,我便不同你计较!来人把他拽起来!”说罢,身后的两个人便架着莫愁往柳無情那走。
柳無情要见自己?他最恨的就是他,怎么可能会见。莫愁看着满天大雪,算了算年日,怪不得呢。
今天是他那夫人的祭日。
原来不是想见自己。
莫愁低下头,笑出了声。
听莫愁笑出声,刘二有些不耐烦,“你笑什么?”
“无事,刘掌事,就是有些许冷了,笑笑暖和暖和。”莫愁道。
刘二冷哼,也没在多说什么。脚步到了大厅才停下。
“大人,人到了。”刘二道。
“退下吧。”柳無情哑声道。
“是!”说着,只听“嘭”的一声,柳無情看去,莫愁趴在地上。兴许是刚才走的那一遭莫愁的衣衫,发丝都挂上了冰霜。
莫愁被冻的已经动不得身只能趴在地上,这一切都被柳無情看在眼里,可他却迟迟没有点燃碳火。
“莫儿,冷吗?”柳無情低沉磁性的声音在大厅回荡。
莫愁怔在原地,这一声“莫儿。”他许久没听到了,这莫名其妙的亲切感让他不知所措,以至于迟迟没办法开口。
“你怎么不说话啊,是太冷了嘛?莫儿啊,我也冷,不管我增添多少衣裳,点多少碳火我还是冷。莫儿,你知道吗?这世间能给我取暖的人,不在了。”柳無情自言自语道。
莫愁还是在地上趴着没有任何动作,任何言语。见此柳無情笑出声,“莫儿,你还是不肯说话…”他顿了顿,“你是不是也有一丝丝的悔过了。”
莫愁撑起了刚刚缓和的身体跪在了地上,看着高高在上的神,眼眶含泪,温柔一笑,“柳大哥,既然你说给你取暖的人不在了,那么,之前的我算什么呢?”
柳無情神情微变,“答非所问。难不成我要为了你之前的一厢情愿而负责?!”
这一字一句都犹如刺一般,每动一次就会入木三分,拔不完,除不掉。
可明明当年是你说你心悦我,也是你说会和我一起面对世俗偏见的。可最后呢?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你消失了,你让我一个人面对流言蜚语。
半年后,街坊邻居都传你成婚了,我便去蹭了个喜酒。可见面时你却装作不认得我。
后来,你的夫人被害而我被冤入狱,你来接我回府,呵,我以为你会信我。没想到却是另外一个地狱。
莫愁说了冤枉那么多年也没人肯信。他的世界本就无光,是柳無情给了他光,也是他亲手把光给碾碎。
事到如今他什么都不在意了,可他唯一想问的还是当年的情分究竟是真是假。
莫愁还是笑着,“柳大哥,你喜欢过我吗?哪怕一点点也好。”
柳無情面无表情道:“从未。”
一瞬间莫愁感觉自己身处冰窖,登时笑出声,积攒多时的眼泪瞬间涌出,“柳大哥真是专一,为了自己已逝的夫人,连骗我一次都不肯。”
见柳無情没有动作,莫愁轻声道“柳無情,我悔了。”
听罢,柳無情心慌,快步上前,蹲下抓住莫愁的肩膀,“你再说一遍?你怎么了?”
“我后悔遇见你,信了你的话。”莫愁抚摸着柳無情的脸,笑了“柳大哥,你杀了我吧。”
莫愁被柳無情推倒在地,只见柳無情黑着脸,“你想死的轻松我偏不如你意。”柳無情揪着莫愁的衣领就来到了灵堂。
莫愁被人按在柳夫人的灵牌面前磕头。一下,又一下,莫愁的额头已经挂了彩。
随便吧,他已经不在乎了。每次柳夫人的祭日,他都会被这样对待,他已经不差这点伤了。
磕了整整四个响头,莫愁才被人松开,而柳無情在旁边跪着。
“柳大哥让我跪在夫人的牌位前不怕我脏了夫人的眼吗?”莫愁低着头。“毕竟是我杀了夫人。”
“你最好闭嘴。”柳無情道。
“我若不闭嘴呢。柳大哥会不会杀了我。”莫愁转头看向柳無情,“柳大哥,最好别在这,我血脏,怕污了夫人的牌位。”
许久柳無情站起身,“你就在这好好悔过吧。”说着便离开了。
莫愁就这样跪着,寒风刺骨。莫愁被冻的毫无知觉,只觉眼皮很沉,下一秒便昏死过去。
冻死了也好,死了什么烦恼事都没有了。
……
“莫儿,我心悦你。”柳無情抓着莫愁的手。
“柳大哥,你可知我是男子。”莫愁偏过头不去看他。他太自卑了,自卑自己的家世,自卑自己的容貌,就连性别也会自卑。他知道自己是男子,永远都不可能挺胸抬头地站在他的身侧。更不可能回应他的心意。
可最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柳無情居然抱住了他,迫使他看着自己,莫愁刚想挣扎下一秒却对上他的眼眸,柳無情及其坚定却又深情地看着自己,眼神中不减稚气如同他的爱一般热烈却又幼稚。
“我才不管你是男是女,我只知道我心悦你!我想一辈子对你好!外界有流言蜚语我受着,如若天塌下来我扛着!莫儿,我心悦你!莫儿,你刚才说那些话说明你应该对我也有意思对吧…”柳無情小心翼翼的询问。
只听莫愁一叹,便轻轻吻了上去,良久,才不舍地分别,“柳大哥,我不会让你自己扛着的。如若天塌下来,我也会和你一起扛着的。”
柳無情猛地抱紧莫愁,却怕伤到他又忽的一松,可他还怕这一松就没办法抓住莫愁,又猛地一紧。这一紧一松惹得莫愁笑话起来。
“柳大哥,我跑不了。”莫愁笑了笑,调戏道。
“啊…不是!我…我先回去了!”说罢柳無情便同手同脚地离开了。
莫愁不禁笑出声,可笑着笑着只觉心中酸楚。
一辈子…柳大哥,一辈子怎会那般容易啊?你是官家少爷,我是一介贱民。你我站一起怎么看都不及你和官家小姐般配。
思绪逐渐飘远,突然屋中传来父亲的骂声和母亲若有若无的哭声,莫愁马上拉回思绪往屋中跑去。
果然没错,父亲又在打母亲,莫愁推开父亲,只见鼻青脸肿的母亲倒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莫愁蹲下身抱起母亲摇晃了几下,母亲抬起手想要像往常一样摸摸莫愁的头,告诉他没事,可这次近在咫尺的脸庞却那么的遥远,任凭她怎么碰都碰不到。
终于,母亲的手再也支撑不住地落下。没了生气。母亲死了…被父亲打死的。
莫愁愣了愣,反应过来已经泪流满面,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
莫愁的周围慢慢暗淡,无数辱骂的话语朝他袭来。
“他居然是个龙阳!真恶心!”
“别跑啊!你不是喜欢勾引男人嘛?为什么不跟我试试?”
“儿子离他远点!省的被这一股子娘劲传染!”
“杀人犯!我呸!”
“你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
“你个杀人犯!”
“你怎么不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
“你怎么不去死啊!!!!!!!!!!!”
莫愁突然惊醒,喘着粗气,身上已经被冷汗浸透。待莫愁平静下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柴房,身上还盖着不知谁送的棉被,额头上的伤已经被包扎好。
莫愁一时困惑,他在这府里头不受待见,对于府里头巴不得他死的人,别说包扎就连棉被也不会有人送给自己。
如果不是其他人那么就只有柳無情了,可他为什么?来不及想其他的莫愁就被人叫去做了苦力。
柳無情一身素静,站在房中的床边看着一成不变的雪景,而刘二就静静地守在旁边伺候着。只听柳無情叹息。“刘掌事,我是不是来晚了…”
“小的觉得不晚,若是大人您现在并未回来那么莫公子在府中的日子可比现在难得多。”刘二细细道来。
“可是他变了,我应该更早些回来才是。”柳無情道。
“大人看这景色,这景色原本是不会变的,可季节不同,随着景色也会变,可本质终究是一样的,人也是。大人,莫公子心中应该还有着您。”刘二道。
柳無情又是一叹,“备马吧,这戏也做足了,今天该做个了断了。”
柳無情所说的了断便是和柳家做个了断,当年他与莫愁相爱的事传到了柳家耳朵里,柳家多次阻挠,让他与莫愁断绝来往,柳無情是个倔脾气,宁死不从。就在他想去找莫愁偷溜出来时遭人暗算掉下了悬崖。
刘二是从小跟着柳無情长大的,他们的关系似主仆又似亲人,得知自家少爷掉下了悬崖当机上报给柳無情的爹,柳永,谁料柳永非但没有派人去寻柳無情,还威胁刘二不要声张。
刘二是个聪明人,知道此时与柳永对着干得不到任何好处。便假意顺从,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刘二就会出去寻人。
没两天柳無情就回了府里,奇怪的是柳無情是从崖上掉下去的,理应带一身伤回来。可这个柳無情不仅身上无伤,还破天荒的不再找莫愁,刘二跟了柳無情那么久,纵使这人学的再怎么像,他也知道这不是柳無情。
他知道此事疑点诸多,便白天对着假的柳無情毕恭毕敬,晚上去寻真的柳無情。功夫不负有心人,刘二寻到了被崖下一家猎户所救的柳無情。
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柳無情。柳無情对此事似乎并不惊讶,而是与刘二细细说了起来。
这柳家有个规定,柳家每个新出生的少爷都会有一个替身,顾名思义,就是找一个与少爷同一天同一时辰出生的婴儿为自家少爷当替身,为自己办事。
这些婴儿大多是家里穷或者无父无母身份低微的人,怕污秽了少爷的眼所以他们常被锁在为他们专门定做的金箱里。与少爷同吃同穿同睡,少爷听学,他们也便跟着学,少爷们喜欢的姑娘他们也必须强迫自己喜欢。
在他们享受荣华富贵吃饱饭的时候,他们也终将被困在少爷们的身边失去自我意识,一生为少爷们奔波,他们便是少爷们的影子。
柳無情被传龙阳的事名声越来越大,大到影响到了他以后为官的路,柳家为了及时止损多次劝阻。可最终还是无用,柳家不需要无用的人,便起了杀心。暗中用假的柳無情杀了真的柳無情从而取代真的柳無情。假的柳無情坐上了王爷的位置,本以为可以高枕无忧。
没成想柳無情运气好,悬崖下方是一片树林,有了树枝的缓冲柳無情才得以逃过一命。养精蓄锐多年,折返回来暗中解决了他,夺回了位置。而他回来的时候发现已经晚了,莫愁被“他”伤的彻彻底底。当时府中有很多眼线为了不露馅柳無情只能假扮成“自己”暗中积攒实力,等到时机成熟夺回柳家。
而如今时机已经成熟。他要亲自去看昔日“亲人”的笑话!
一声“上朝”响起,众官员都跪在地上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帝身着不规整的龙袍,长发凌乱散下,双手抱头,懒散地走出来,做到龙椅时还伸了个懒腰。怕是商纣王在世也不会这般懒散。
先皇痴情只有皇后一人,也就只有皇帝这一子,便给皇帝取名为永盛。
永盛从小便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整天游手好闲,先皇驾崩了永盛才不得不坐上皇帝的位置。
可就算朝中官员再怎样不满他也是皇帝,皇帝没说平身谁也不敢起身。许久,永盛才反应过来,哈哈一笑,“众爱卿不必这般死板,行了礼就起来吧。”官员才敢起身。
“爱卿们可有事禀报无事就……”话还未说完便被李徐抢了先。“皇上,臣有事禀报。”
永盛被打断了话并没有生气饶有兴致道“李大人有何事禀报啊。”
“前不久发了洪水,想必皇上应该记得。”李徐道。
永盛想了一会才开口“啊!朕想起来了,朕当时给柳大人批了银两去抗洪,有什么问题吗李大人?”
听罢,李徐从衣袖里拿出了一本奏折继续道“柳大人确实是去抗洪了没错,但这银两可不是抗洪用的。”说着李徐便把奏折承了上去。“皇上这便是证据!”
永盛接过太监手中的奏折细细看了起来,良久,永盛的眼神扫了一眼柳永,没说话,就这样一直沉默着。柳永被永盛眼神吓慌了神,连忙下跪。
“皇上饶命!臣…臣…”柳永被吓的说不出话。
永盛扶额,放下奏折,“诶呀,柳大人这可怎么办啊,朕也想饶了你,若朕今日饶了你往后还不得被人爬到头上撒野啊。”说着又看向柳無情,“阿情啊,你想怎么处治。”
柳無情但也不慌,出来行礼跪在地上,“皇上,臣以为私吞抗洪的银两理应免去官职赐下死罪。可柳大人毕竟为朝中卖过命,而且又是臣的父亲,臣不能定夺,只能恳请皇上饶家父不死。”
永盛笑出声,“哈哈哈哈,好!既然阿情这般求朕了,那朕便给阿情这个面子。就…罚柳大人发配边疆地带永世不得踏入朝廷,柳大人觉得如何?”
“臣叩谢皇上不杀之恩。”说着,柳永就被人带了出去。
“退朝!”
三日后。
柳永被发配到边疆的时候遭遇刺客身死了,柳永一死,柳家便散了,柳無情轻松掌握了柳家。
刘二带着柳無情到了莫愁的柴房,“大人莫公子就在这里住。”
柳無情皱着眉走进房内,环顾四周,房中有一半的地方都用来放木柴,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而地下铺着稻草,莫愁身穿单薄的布衣蜷缩柳無情前几日偷偷给的棉被里。
柳無情一阵心痛,这种房子让他待一刻都不行而莫愁却待了五年。五年受尽欺辱,受尽冷眼,背着不属于自己的罪名在这连下脚都费劲的地方生活了整整五年。
他不想想,也不敢想莫愁是靠怎样的信念回来的。
“莫儿,对不起我来晚了。”柳無情蹲下身轻抚着莫愁已经被冻的发紫的脸庞。
莫儿居然这么瘦了。
“刘掌事去拿着衣物来。再准备些吃食。”柳無情道。
“是!”刘二便离开了。
柳無情解下身上的斗篷披在莫愁的身上,抱起了莫愁朝着自己的屋中走去。
莫愁朦胧中仿佛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柳大哥不禁笑了出来。轻声道“柳大哥,你回来了。”
见此,柳無情也笑了,“嗯,我回来了,这回我不走了。”
“好,柳大哥,这回我不会躲了。”
我才不管你是男是女,我只知道我心悦你!我想一辈子对你好!外界有流言蜚语我受着,如若天塌下来我扛着!莫儿,我心悦你!
柳大哥,我不会让你自己扛着的。
一年后。
“嘿!这柳無情啊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娶了莫愁,当时那排场,啧啧啧,可真大啊,恐怕这官家小姐成婚时也不及这半点。那可是真真切切的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宾客满席啊!”说书人在台上讲着,客人在台下听着。
莫愁光明正大地站在了柳無情的身边。柳無情也光明正大地对莫愁好。
他们抗住了阴谋诡计,抗住了流言蜚语,抗住了离别之痛,苦尽甘来,使得他们更加珍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