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日起,这府中便有大小两个钮钴禄氏。”
胤禛故意没去理会一屋子人的脸色,用一句话为这一上午的闹剧画下了句号。
“先只说妹妹是隆科多大人引荐进府的,没想到还出自大姓呢,难怪看着有几分气度。”乌拉那拉氏很快就收拾好情绪,脸上又挂上了温和的微笑。
“小钮钴禄氏,回抱月斋,爷有话要问你。”
“奴才遵命。”
跟在胤禛身后亦步亦趋的宝琛,不必回头就能感受到无数恶毒的眼光,她相信要是恨意能溢出眼眶杀人,那她一定已经死了无数次。
冬季的阴霾总是说来就来,来时还耀眼的太阳此时已经被厚重的云朵层层覆盖,只余不认输的光芒一簇簇地刺穿云层的薄弱处,宝琛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这弱肉强食的世界。
微微抬起头,亮黄色和浅紫色交杂的光照在男人身上,为他的周身镀上了一圈光晕般的不真实。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实地感受到这个男人在这座府邸中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权力。
他知道自己来自哪家,那就自然可以想到自己进府的原因,久居上位的人意识到被人蒙蔽,心里大抵是愤怒的吧。
那么在愤怒之中他还愿意为自己解围,听自己解释,到底是为了彻底地查清事情,还是愿意再给自己自辩的机会?
不管是哪种原因,她想要继续好好活下去,都要抓住这几乎仅有一次的机会。
整个抱月斋安静得仿佛空气都已经凝固,唯一的侍女双喜被打发到了院子里,胤禛坐在当中的官帽椅上,眼睛紧紧盯着站在面前的宝琛。
“钮钴禄氏,爷问你话,你要实话实说。”久久,胤禛缓缓开口,声调冷得像是窗外呼啸而过的北风。
“回爷的话,奴才、奴才不敢骗爷。”
“不敢骗爷?那你怎么会站在这?”
宝琛马上就听懂了四贝勒话里的意思,他认为如果她没有存着要骗他的心那就根本不会进府。那么她算是骗了他吗?还是算的吧。
剑在弦上,她决定行一招险棋,毕竟此时不管什么借口,都没有实话实说的管用。
双膝落地,却眼带几分固执地抬着头,宝琛轻声开口:“爷说奴才骗爷,奴才无话可说,可奴才是有苦衷的。”
“有苦衷,就骗爷?”
“苦衷有大有小,若是关乎家人性命,奴才别无选择。”
“家人性命?”
“就算奴才一家不被认可,但奴才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如果没有苦衷怎么会甘心被当成送来送去的礼物。”
胤禛紧紧盯着跪在面前回话的小女人,看着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慢慢红了眼尾,粉嫩的唇微微向下,一张精巧的小脸上写满了委屈。
“奴才家贫,弟弟生了重病,奴才得救弟弟。”
倾泻而出的情绪猛然让他想起了昨晚,小女人说希望他能快乐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直白,可谁能想到就是这份简单却偏偏正中他的软肋,让他恍惚间重回十六年前的七月。
彼时,他也曾经固执地跪在乾清宫门口,祈求皇阿玛在皇额娘弥留之际能再见她一面,可惜那时的他并不了解帝王之道。
“佟半朝”的家族可以为皇额娘带来无上地位,也让她失了帝王宠爱,她可以有身后尊荣却不能在生前得到温馨相伴。
那天的雨下得好大,七月初的天气冷得他心惊,从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任性过吧。
包容他的人已逝,佟国维也在那一刻选择弃他而去,只有那个和他毫无血缘的女人,不仅给了他自己全部的嫁妆,甚至还把安插的眼线全数留给了他。
“禛儿,额娘没有本事,既不能看着你长大,又不能为你改了玉牒,额娘走了以后任何人都不要相信,就算是你外祖家,若是有一天对不起你,你也不要手软。”
猛地,耳边又响起了皇额娘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这也是这个柔顺了一辈子的女人,在他面前说的唯一一句狠话。
天家从来寡情,皇额娘的死像是突然撕开了罩在他头上的阳光,他也终于明白了十一年的安稳,不过是那个娇小的女人为他铺平了所有道路。
恩宠难测,所以皇室的女人永远有着最多的面孔,到最后连她们自己都会忘记自己本来的样子。
而现在,面前的小女人脸上挂着最直接的情绪,突然就让他不忍心伤害这一份赤子之心,他害怕不经意间就会冷了这颗心,再难温热。
沉吟了半刻,胤禛还是冷着脸起身离开,尽管留下了禁足的严命,但对一个侍妾来说,也已经是不错的结果了。
“苏培盛,刚才的话都听到了?”
“回主子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让同心去查。”
“嗻。”
感受到主子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苏培盛自然是丝毫不敢怠慢,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去传话。
“我说的都记清了?”
“记清了。”同心边回答边眨了眨眼,忍了半天,最后还是压低声音问了出来,“师傅,您说左右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侍妾,值得爷费这么大劲?还去查进府的由头。”
苏培盛轻拍了下袖口并不存在的尘土,斜了斜眼角,回答道。
“就冲你小子叫我一声师傅,我就提醒你一句,抱月斋那位上不得台面不假,但未必进不了爷的心,所以你小子这次的差事得留着点神,别让爷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