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夜天城——
悬崖尽头,一黑衣男子手持横笛,远远望着厮杀在一起的,争夺着一
块散发着森森阴气的阴虎符的人群。兵刃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空气中弥
散着血腥味。不断有人倒下,而他的尸体很快被人踏过,被遗忘……
黑衣男子看着,静静地看着。他那布满血丝的双眸中,缓缓沁出晶莹
的泪珠。他的眼神,不似从前那般率真无邪,反而满是绝望。他已对这个
世界不抱任何情感,也没有丝毫留恋。疼爱他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父
母,叔叔,师姐……是,他魏婴魏无羡杀了多少人!但又有几人知晓,他所
杀之人,皆是为非作歹之徒。而他人不论,修邪魔歪道之人,便该杀;得
不到的,失去也罢。
既如此,那么……
魏婴最后望了一眼这个世界,笑容无奈凄凉——这一笑,似乎用尽了他
所有的力气。
他退后一步,一脚踏空,身体后仰,向虚空坠去。他闭上了眼,等待
着生命终止……
忽然,魏婴感觉坠势一顿,似乎是有人拉住了他。他怔怔抬头,看清
了眼前之人的模样——一袭白衣,尽数被鲜血染红,手臂上那一道道深的
伤口淌出血河,顺着指缝一滴,一滴地,滑落。很烫。它像一根根细针,
在魏婴的心头一下一下地扎着,让他的心微微一缩。尽管如此,那白衣少
年却仍是一贯的面容清冷,但那双琥珀色的眸中,满是不忍,与不舍。
“蓝湛,放手吧。”魏婴合眼,无奈一笑,试图挣脱蓝湛的手。
蓝湛没有松手,他试着将魏婴拉上悬崖,奈何伤势过重,灵力耗尽,
终是无能为力,唯有将千言万语化作一声低沉的呼唤:
“魏婴,回来吧……”
魏婴的心跳倏地漏了半拍——原来在这个世上,还是有人在乎他的!他
突然又很想回到这个世界中来,去感受他人对他的关心。
无奈,天不遂人愿。蓝湛身后,一个紫色的身影提着三毒长剑,一步
步走来,最终停在二人身侧。
“江澄?“魏婴一愣,望向江澄的眼神中充满了警惕与不解。
“魏无羡……”江澄的双眼因愤怒而赤红一片,沉重的呼吸使他的胸膛剧烈
地起伏。他缓缓举起手中的三毒剑,狠狠刺下,“你去死吧!”——手一偏,
剑刺在了蓝湛附近的石上。
魏婴的心头又蒙上了一片阴云,他不能再在这里和蓝湛耗下去了,若
不然,不光他会坠崖而死,就连蓝湛也会……
想到此,魏婴用尽全身的力气,右手用力一拧,挣脱了蓝湛的手。他
如一纸玄色孤鸾,飘荡在天地间,缓缓向那深不见底的崖底坠去。他所见
的最后一幕,是崖顶,那个孤独的白色身影……
“魏婴!”
“啊!”
少年骤然从睡梦中惊醒,猛地翻身坐起,脑袋却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而撞
在了上铺的床板上,疼得他轻呼出声。
随即,上铺传来一阵没好气的骂声:“魏无羡!你大清早鬼叫什么?还
撞我床!你闲得没事干是不是?!”
“哎呦,江澄啊,虽说今天是8月31,要去学校报道,但你也用不着激动
得睡不着觉,然后在家里在床上骂我吧?”魏无羡耸了耸肩,无奈一笑,故
作唉声叹气的声音回怂。
“我!”江澄还想再说,忽然想起了一事,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
去,沉声道:“魏无羡,我们……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认识?”
“很久以前就认识?”魏无羡重复了一遍,笑道,“难道我们不是从小就认
识吗?”
“不,”江澄否认,“还要以前。那个时候,你、我和阿姐似乎……是同门师
姐弟,我们好像还经常在莲花湖内,采莲蓬莲藕,你……还会去爬树摘果
子,在山林里打野鸡……”
“江澄……”魏无羡拖长了尾音,喃喃着,“这么说,你也……”他想起了那些
梦,那些自从几日前起便时常出现的梦。起初,他以为这不过是普通的梦
境罢了,并未在意。但时日一长,他发现,那似乎是一段段零碎的记忆,
来自悠远的过去,不甚完整,亦让他迷惑不解。
“阿羡,阿澄,该起床了。开学报到的日子可不能迟到了哦。”房门被轻
轻叩响,打破了屋内的宁静,一道温柔的女声轻轻唤着,如冬日的阳光,
温暖而明媚。
“知道了,阿姐!”江澄喊着应了一声,又压低声音问,“魏无羡,你说阿
姐……有没有做过那些奇怪的梦?”
“不知道。但是我的直觉感受到,这个班里会有很多我们认识的人。我
发誓!”魏无竖起三根手指,举至太阳穴侧,一脸信誓旦旦。
“得了吧你。”江澄隔空扔来一个大白眼,不屑地撇嘴,“魏无羡,你从小
到大发了多少回誓,有几次是真的?”
“喂,江澄!你别老拆我台啊。这次真的是,真,的!”魏无羡气呼呼地
鼓起腮帮子,从下铺伸手拍了江澄一下,并特意把“是真的”三个字咬得极
重。
“……”江澄无言以对,默默地又翻了个白眼,过了半响才撇嘴道:“起床!”
江家三人所读的学校,名为“云深学院”,乃是全国甚至是世界都颇有名
气的学校,招生条件极为严苛,外界更传闻其有恐怖的三千校规。然而,
正所谓“名师出高徒”,所以尽管学费骇人,却有无数家长削尖了脑袋想把自
家孩子送到其中去教导一番。
“这云深学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这是魏无羡听完他姐江厌离的描
述后发出的感言。倒也不怪江厌离不早点和她两个弟弟说说学校,单看魏
无羡和江澄那闹腾的样,能在上学前跟他俩提一嘴已经够好的了。当然,
对魏无羡这个走到哪玩到哪的人来说,上学,不过是换个地方,换群人玩
罢了,校规什么的,不重要——小学被老师骂了不下上百次的他早已习
惯。
别墅区,云深不知处——
窗前,白衣少年垂首静立,身姿清冷高挺,正望着窗外风景出神。他
看来也不过十二三岁之容,但一双珀色之眸深邃,面上满是此年龄所不该
有的成熟。
“忘机,在想什么?”从门外缓缓踱入一人,面容清秀,神色温和,走至
白衣少年身侧,笑问。
“无事,兄长。”白衣少年回过神来,淡淡应了句,便顾自走出了房间,
将他哥无情地晾在了一边。他哥也不生气,无奈地笑着摇头,自语着:“都
走过了前世了,忘机倒还是如此的性情冷淡……”
清静了两月的云深学院,因是新学年开学而又热闹了起来。无数老师
学生穿梭其中,忙着自己该做的事——虽说人数众多,倒也是井然有序。
“魏无羡,你赶紧从我身上下去!在学校里这副样子,成何体统?!你
这是要把我们家的面子都丢完吗?!“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江澄黑着一张
脸,盯着挂在自己身上的魏无羡,嘴角不自觉地抽搐着,正努力把一个大
白眼给憋回去。
对,你没看错,就是挂着。魏无羡同学背着一个黑红色的书包,一手
搭在江澄肩上,将自己半数的重量统统压在他的身上,活脱脱一只树袋
熊。而江澄呢?背着书包不说,还要承受魏无羡压上来的几十斤分量,同
时……承包了两人的行李箱……
“好好好知道了,我下来,我下来……”魏无羡故作委屈地摸了摸笔尖,将手从
江澄肩上放了下来,一脸可怜巴巴的小表情。
“……”江澄很无语,一个白眼再也忍不住,翻上了天。他这个只比他打了
五天的表哥,从小就是这一套表情,在他面前装可怜……
两个人一路闹着去了宿舍放好行李,又一路斗着嘴去了六(1)班教
室,随意地在靠门一列挑了个双人桌坐下,依旧是两张嘴不停:
魏无羡:“江澄啊,你说早上报完到后下午去干吗?”
江澄:“你又想去哪玩是吧?这是想刚开学就把学校给搅了?!”
魏无羡:“江澄!我的好弟弟,你就陪我去玩玩呗~”
江澄:“那你犯事受罚了就等死吧,没谁给你收尸!”
魏无羡:“哎呀,你都帮我收尸了这么多回了,也不差这一次。”
“魏……魏兄?”一个犹疑的声音在二人身侧响起,魏无羡和江澄转头,见
是一灰衣少年,脸微有些圆润,带着几分憨样,手中握着把折扇,正小心
翼翼地望着他们。
见二人没有答话,少年有点窘迫:“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你们长
得有点像……我以前的两个朋友……”
“噢,没事,反正以后咱肯定也是朋友嘛。是吧,江澄?”魏无羡笑嘻嘻
地和灰衣少年握了握手,又顺手勾过江澄:“云梦江氏,魏无羡。这是我
弟,江澄。”
“魏兄,江兄,幸会幸会。清河聂氏,聂怀桑。”聂怀桑嘿嘿笑着,打开
扇子摇了摇,在魏无羡前面一排的座位上坐下。
“清河聂氏?就是那个世界著名的造刀……”魏无羡正支着下巴嘀咕,忽然
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他的目光径直越过聂怀桑,怔怔落在一
个刚进教室门的少年的身上。
魏无羡望着的那个少年一身白色衬衫,黑色长裤,清爽又不失帅气。
他的双眸不同与常人的褐色,要淡上许多,呈现出一种淡琥珀色,眼瞳深
邃,神色冷淡,周身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气场,似乎他身边的温度也下降了
十几度。
“魏无羡!你要不要脸?!一个大男人,盯着另一个男的看,什么意思
啊?!”见魏无羡长久地发愣,江澄和聂怀桑便顺着他的目光瞧去,看见了
那白衣少年。江澄不悦地“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出言吐槽;而聂怀桑,却
是将半张脸藏在了扇子之后,双眼中流露出一种捉摸不透的神色。
“啊?我……我不是……”经江澄一句,魏无羡才回过神来,有几分尴尬。他
抿了抿嘴,凑到江澄耳边小声道:“江澄,刚才那人,还有聂怀桑,我们有
没有……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