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一个梦。
chapter1
犹大还记得很久以前他第一次见到该隐时。那是一个独眼少年,右侧黑黝的眼罩昭示他的凶险。或者,他被称作罪人的名声。
犹大自如地走去,握上他的手。他当然知道一般人会对罪人惟恐不及。
因为他也是罪人。
狐狸会跟狐狸一起玩,狼不会害怕自己被狼吃掉。天经地义,源远流长。固然,他们会宣传,罪人的本性便是恶,饕餮的极恶,将他所见一切焚于私利的烈火。
犹大扶正自己头上血红的菲斯帽,对那因意料之外有些呆滞的少年说,我们做朋友吧。
朋友?
是的。
可是我是个……罪人。
真巧,我也是呢。
独眼少年露出爽朗的笑。哈,真是没想到,不过我应该料见的……
毕竟我的名声太响了,他低头嚅嗫。
我不知道。
chapter2
犹大欣赏该隐娴熟非凡的开锁技艺。那是他一辈子也达不到的。
无论那锁在箱子上、是个挂锁,矗立于门中还是种种,只要这玩意有个洞,该隐便能以蜂鸟取蜜之势用一两根铁丝于其内上下啄突,然后那锁便奇迹般地给该隐敞开心扉。如果该隐打不开什么锁,只能说明它已经不再正常运作了。
犹大不知道该隐是否以此谋取过不正当利益,老实说他不在乎。犹大只是欣赏眼前机械的魔法,对他而言比任何魔术都精彩。
你好厉害啊,犹大蹲下,看着他在箱前鼓捣的双手。
悦耳的咔嚓声停下。你说什么?
我说,你好厉害啊。
该隐扭过头,埋在箱子上。
怎么了?
还没有人……夸过我的撬锁术呢。他们说,只有罪人才会……
你可以做一个好锁匠。
该隐沉默了,犹大只能看见那深黑的眼罩线。
……我还有机会吗?
我不知道。
chapter3
当该隐的刀抵上犹大的咽喉时,他必须承认呼吸变得艰难。
事情的起因已模糊在茫茫记忆之海中。该隐是一个容易激动的人,他已经感觉到,但这一次争执是否有些过了。
时间冰封在狂怒之中,气管微微的突起便会被利刃咬得生疼。犹大本能避开那眦如圆月的独目,头脑一片空白。
毕竟,他是一个罪人。独一的声音鸠占鹊巢。
不。
可是……
犹大感受自己的气息,从喉咙下潜至腹。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然后?
他能感受到匕刃在他脖子上的颤抖。他深吸一口气,没有逃跑也没有防御,仅仅是站在原地,温和地凝视那只独眼。
时间变得很长,仿佛从第一个细胞到诸多生命。
你难道不害怕被他杀掉?
不害怕。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那匕首慢慢地动摇,然后收回。
对……对不起。
没事。
你……难道不害怕吗?
害怕,但是我相信你。
……
那少年放下匕首,蹲下,像一只小鸟埋头。
可是我是个罪人。我会杀了你的……
我不知道。
chapter4
我们绝交吧。
犹大目睹该隐,他的朋友,嘴唇扇动。
为什么?
我很害怕……我是一个罪人。
所以?
他们难道不是一直说我……
怎么了呢?犹大问。
我也许本性便是恶。我会摧毁你的。可是……我不想。我害怕。
他们称我们为罪人,对吧?过往的秃鹫徘徊于我们之上,辘辘饥渴的目光如利箭撕扯我们腐烂的灵魂。是的,我们是罪人,他们如此裁决我们,然后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将在阿努比斯之枰上压过羽毛。他们如此锚定我们的身份,最后,我们必然屈从于社会的淫威。
犹大第一次讲这么多话。说到底,我们从他人寻找自我的镜像,然后在注定的不可能中落空。我们吸纳他们给予我的身份,乃至最后成为自证预言。这不过是宿命。
……为什么?
我想世界的敌意是无条件的,潜伏在表皮之下,伺猎物游荡而撕咬发泄。也许,人们想站在光中,于是制造出影。或者,这一切不过虚妄荒谬,如在生命尽头始终目瞪炯炯的死亡。绝望的鳞树蝰盘旋祂狭长的身躯,终将审判我们中的每一位。
……那……我们要怎么做?
犹大扶了扶菲斯帽,斜瞥一眼,然后说: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