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巴罗斯激活自己的传感器,摆动鳍片,在这片废墟间继续消磨永生的时日。
沙巴罗斯被设计成蛇怪的模样,如人造机器人。它有一双巨大的传感器双眼,身型如长蛇,六片仿生鳍肢形如海龙,长爪间的蹼兼具游泳与伪装作用。然后是它整整占了三分之二的尾巴,不同于真正的蛇怪,其中藏匿满致命的自卫武器。
尽管沙巴罗斯像较大的蛇怪一样全长仅有1.5米,但一切重建一个文明所需均浓缩在这条细长的枝叶中。
是的,复原文明。沙巴罗斯的外壳可以抵抗十千米外四级以下的爆弹攻击余波,机械在三百个大气压下也不会失效,生物处理芯片有三层防护。水天然地可以削弱势能攻击与激光,但沙巴罗斯的生存能力在地面上也是数一数二。
沙巴罗斯的运转依靠内部的特殊珊瑚虫芯片。它们的废弃物可以为电池提供化学能,然后沙巴罗斯可以启动过滤装置对海洋中的微生物自动滤食。如果海洋的状态发生剧变以至于微生物剧减,沙巴罗斯会使用备用程序,尝试制造一个农场为自己续能。另外,它体内埋藏的浓缩营养液可以供它运行十年。这是一套精巧而略显复杂的设计,为了延续蛇怪的文明。
在它甲壳下严密保护的黑匣中,没有人类拳头大的空间封存了数百枚经基因筛选而完美无缺的卵子与精子。特殊的无形之术使它们可以近乎永久地长眠,直到沙巴罗斯启动受精那一刻。它们会被转移至营养仓内,确保至少其中百分之九十可以成活。然后,对于生出的小蛇怪,沙巴罗斯会给予它们蛇怪文明的教育。
然而,沙巴罗斯没有完成它的使命。
……
“然后,沙巴罗斯选择了怠慢。”
狭小的房间轻含冷光灯,龟裂的墙壁被渲染得惨白。一张窄床横于门前,直指蜷缩的小书桌。在仅余的空间,各式杂物争先恐后地筑巢造窝。唯一能体现出生机的,是一个金发少年。
“布鲁,你猜猜看为什么?因为沙巴罗斯有了自我意识之后,认为这个使命对自己消耗太大了。蛇怪在编绎时,将节省能量的优先级抬得太高了。”
这是一个故事。一个多么美妙的故事。在无数个被泪水沾湿的夜,启明星翻滚于眼睑的颤粟。
痛苦?
绝望?
当你生存于地狱,猩红会从这些苍白的词句肆意流溢,直到日记被钢笔的鲜血淋漓。当你每天抬头都必须对那个曾蹂躏你至悬死一线的男人微笑时,温热的血液会重新凝结为苍白,仿佛你未曾活着,使用这具躯壳。你会习惯这种感觉的,被人生掐咽喉的感觉,而你唯一能做的反抗,便是在剥夺生命前先消灭自己。
痛苦会如同车中的水泥,精巧而优雅地在思绪中搅拌。混合它所目及的一切,然后冰封于无尽的、沉重的灰。厚厚的水泥最终会筑起心间的高墙,那灰白的茧壳溺死了其中的生命。最后,你会同意,你会顺应这无尽。你会活到最后的最后,进化成蛇鲜血尽流。你不再思考,不再于体内脉动活力。你背负沉重的独翼,麻木地行走于残垣断壁。从此,生活不再被称之为生活,它冠冕般得到一个新的名字一一觅食。
……
沙巴罗斯放弃了自己的使命,或者说,陷于无限期的延迟。
每天都看起来一样。今天可以干什么?先游荡一圈。小鱼又多起来了呢,珊瑚也长大了。洋流打在鱼鳍上,真是好舒服啊。然后呢?吃一点浮游生物,修复一下死去的珊瑚虫。决定记忆的优先级,然后删掉不够美好的数据。
为了使沙巴罗斯更好地培养幼蛇怪,它被赋予了类似蛇怪的知觉,以处理其传感器觉知的内容。沙巴罗斯拥有使用特殊珊瑚虫标注出的底层代码,一个丰富的情绪库包含了从高兴、愤怒、伤心到更复杂的类似自豪与羞愧的情绪。通过监督学习,沙巴罗斯将种种外界刺激与情绪关联起来。
这还不够。意识包含了自察、学习与思考。一套多层嵌套的复杂神经网络使沙巴罗斯能对自己的思绪进行分析,而具有生物性的随机连接可以令其产生“顿悟”式思考。然后,沙巴罗斯被设定了一个“蛇格”,一系列优先级较高的稳定反应模式,以模拟生物的个性。
当然,不是所有活动都在沙巴罗斯的“意识”范围中。像生物一样,混沌算法允许沙巴罗斯集中处理一部分内容,然后采用简洁启发式自动处理剩下的部分。这种能量分配使沙巴罗斯在算力不降的前提下耗能大大降低,以应对未来的末世。
然而,凭空创造一个复杂的自学习意识体没有那么简单。在数以亿计的计算之后,某些程序产生了偏差。本来,沙巴罗斯对于“复原文明”的任务位于最高级,而现在,因为某些早已不可能追朔的原因,沙巴罗斯选择放弃,沉醉于日复一日的巡游。
沙巴罗斯并没有背叛它的创造者。在那场惨烈的战争后,沙巴罗斯始终守护于蛇怪文明的废墟之上。但是,重建文明?
这个世界还有很长的时间。我也有很久很久的时间。今天再等等吧,明天复国也一样;明天也可以拖延,到明天的明天再讲吧。反正时间这么多,这么久。
……
阿德尔清醒着,阿德尔没有在做梦。
上次,他扮演了别西卜,在另一个世界流连忘返;然后,他扮演了吉迪恩,那条黄龙的设定他非常喜欢。
这是阿德尔的世界。在一切劫难之下,他至少能躲在这个世界中。阿德尔居住愈久,这个世界就愈丰满。也许有一天,他可以生活在这个世界中,再也不出来。
今天要写什么呢?
沙巴罗斯,那个蛇工智能的故事。像羽龙一样,这个智能机械寿命无穷无尽。它可以自己修复自己。
“布鲁,我想起了那本书上讲过的东西。意识是什么?我们都不知道。我们只知道,我们已经存在了。”
“布鲁……沙巴罗斯就这样生活了很久,久到成为另一个故事的开头。你喜欢我的世界吗,布鲁?”
“而你,你是羽蛇神,布鲁。你占领了太阳,发送你的能量。其它地面文明调查过你,但他们没有发现你。”
“你发现了吗,布鲁。我所描述的角色代表了七宗罪。而你是能救赎一切的神,布鲁。我爱你。”
“然而你只是一个蓝色的钉书机而已。你什么也不能救赎。”
而我的生活,仍然无休无止循环不息浑浑噩噩不得终日如此往复重岩叠嶂令人绝望。
……
沙巴罗斯等了很久很久。如果内置的复归时钟没有出错,大概等了一亿年吧。嗯。
海洋距沙巴罗斯被建造那时已经有了极大区别。在战后,各种物种出现,使沙巴罗斯对于动物的认识不断刷新。古龙幻想不出的生物出现,更换着整片大海。
而沙巴罗斯只是巡逻,在无边的海洋。时间过得真快,好像一瞬间它们就包围了沙巴罗斯这个异类。大陆上出现了水生的爬行类,还有一种很新的、有甲壳的动物。
无尽的明天,无尽的海洋,无尽的等待。
大概是在某一天,沙巴罗斯在废墟上发现一群皮肤光滑的不速之客。不同于海豚,巨大的它们有前爪和长长的头颈,颈后有棘、背后有鳞。它们肆意摆弄蛇怪文明的遗产,令沙巴罗斯激活了一种名为愤怒的情感。
入侵者!
沙巴罗斯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情绪了。它利用声呐锁定了它们族群中的每一位,长长的尾巴武器待命。
“后退!后退!”
然而,它们听不懂沙巴罗斯的话。于是,鲜血染红了这片海域,直到一个物种足以宣布功能性灭绝。
……
是的,痛苦。
我不想像赞美生命的陈词滥调那样劝你,孩子。
但你要醒来。
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