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外

“小玫瑰，人不能这么得寸进尺。”席故靠在椅背上，伸手摘下金丝眼镜，疲倦地捏了捏鼻梁。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唯独放你出去这件事不可能。”

纪杳出院那天，和席故提了想回去看母亲的要求，彼时车已经停到地下停车场里，但车内的气氛还是僵持不下。

“……为什么？”虽然纪杳之前就做好了必然被他拒绝的准备，但她实在不明白，要是席故真的喜欢她，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尝试着追求她不是更简单。

像席故这样的人，不可能看不出来那荒唐的一夜过去后，她对他也心存几分好感，为什么不堂堂正正地追求她一次，偏偏要像现在一样患得患失，伤得两方遍体鳞伤，吃力不讨好。

“我有时候真的看不懂你。”纪杳冷下脸，不想同他周旋，“那让我妈妈来这儿找我。”

席故没说话。

好半晌，纪杳听见他似乎叹了口气。

最终还是他妥协了，“……行，明天我让伯母来一趟。”

这个中利弊纪杳并不清楚。

她失忆的那年，她母亲去找过席故。

但纪杳并不知情。

第二天席故把纪杳送到了另一所小一点儿的公寓里，走时还特别提醒，“别告诉你母亲这些天你干了什么，千万别告诉她你又……遇见了我。”

纪母也来得很快，一进门就紧紧抱住了她，就差给她来个亲吻礼了。

“我的宝贝杳杳，几个月没看见你了，妈妈可想死你了！”

抱了一会儿，母亲松开了她，将她拉到沙发上坐着，“杳杳？你上次发信息和我说你换了工作，这几个月都不在省内，可把妈妈念坏了！”

“妈妈又不敢打电话，怕耽误到你。”

“对了，杳杳，新工作还适应吗，看你，到外省出差了一段日子，人都变瘦了。”

纪母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没一个是实话。

……新工作……出差……

纪杳记得刚被席故关起来的时候，她试着用通讯工具给母亲发过几次求救消息，但都石沉大海。

她一瞬间就明白了那所谓的通讯工具绝对被人动了手脚，再也没用过。

……那现在母亲说的又是些什么莫须有的东西？

……

一瞬间，她明白了什么。

随即，一股巨大的恐惧感笼罩了纪杳。

纪杳知道，她又被席故骗了。

她好像一直都活在谎言里，父亲骗她，最后却和她天人永隔，母亲骗她，打着为她好的幌子，实则这并没有让她的处境好太多。

席故也骗她，为了什么？

让她永远成为他的附属品，还傻傻地觉得其实他也没有那么坏，进而感恩戴德他对她的欺骗吗。

纪杳胸膛有一股无名怒火再燃烧，她压了压火气，但声线依旧是颤抖的，“妈妈，我还是想知道，我到底忘记了什么。”

她不想再被包裹在谎言的盒子里了。

人人都在用糖衣炮弹伪装残酷的事实，只为了让她过得舒心，也只有她一个人认为当下的及时行乐就是全部。

从来不去想随着过往记忆一同丢失的自己。

被痛苦的回忆缠身的他们，自身都难保，也要求她过得毫无负担。

纪母没说话，但纪杳感受到，她的手被握得更紧了。

……又是沉默。

席故是，母亲也是。

“妈妈，我不能总是活在虚假的谎言里。没有过去的我，像一具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该往哪去的空壳。”

纪母脸上的笑容从僵硬到消失，最后她面无表情地开口：“杳杳，记起来了对你来说并不一定是好事。”

“可我不想活在幻想世界里了。”

……

回到别墅的时候，残阳似血，将落不落地挂在天边，衬得整个别墅有种诡异的温馨感。

席故还没回来，偌大的别墅只有她一个人。

像从前的很多次一样。

横亘在他们中间的一些东西，是该做一个了断了。

和母亲的谈话还历历在目。

“……你又遇上那孩子了吧……”纪母苦笑，“不然也不可能现在又来找我刨根问底……”

“妈妈也不瞒你了，现在再瞒，也没什么意义了。”

“你和那孩子一起长大，自然而然生出感情，你失忆的前几个月，你们刚在一起，在你18岁生日那天。”

“……”

“我和你爸单独找过那孩子，让他离你远点……他没听……紧接着你爸就出了车祸……”

纪杳：“……所以你认为这不是巧合。”

纪母默认了。

纪杳接着说，“但是我觉得，席故他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

……尤其还是，她在意的人。

纪母叹息一声，“现在想来，也是我太过武断了。但是那孩子太难琢磨了，从小就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长大了倒转了性。”

“妈妈也没想到，过了7年，你们竟然还能碰到，他竟然……还惦念着你。”

……

纪杳上了楼，关上房门。

她有点累了。

她觉得她应该睡一觉，或许一觉醒来，发现这几个月她所经历的都是一场梦。

她仍旧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忙着毕业、忙着找工作、忙着实习的研究生。

而席故，仍旧只是一个没说过几句话的儒雅教授。

没有那么多纠纷，没有那么多那么多缠绕在一起的，说不清理不顺的关系。

仅仅是不熟悉的师生。

如果可以，这样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