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席故就回来了。
外面大概飘了雪,他开门进来,房内的暖气让他身着黑色风衣上的雪粒融化,将他风衣沾了雪的位置洇成了深色。
席故放下东西,浑不在意地脱了外套,进了厨房。
他没问纪杳为什么想吃奶油蛋糕,她既然想吃,那他也能做。
纪杳蜷缩在沙发里,眼睛却盯着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其实纪杳想吃奶油蛋糕的理由很简单,她只是想到了十八岁那年的雪夜,他不知道花费了多少时间才做出来的蛋糕。
她还记得,那蛋糕上的裱花丑得要死,堆积的奶油上还用果酱画了朵玫瑰,不伦不类的,没比那蛋糕胚上的奶油平整多少。
腻得要死的蛋糕,纪杳什么都没说,一口一口全都吃完了。
吃完后她说:“席故,再这样下去我就要被你喂胖了。”
他回答:“我养。”
他们大概没想到,再以后,什么承诺都没能实现。
哪怕时隔7年再重逢,他们却都清楚,两人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纪杳想,在哪里开始的,就在哪里结束吧。遑论是实亦或是虚。
他们中间横亘了太多太多。
纪杳不计较他将自己与外界完全封闭,将自己作为他的私有物的这大半年。
因为他确实对她很好。
这么多年了,她早就过了无所畏惧的少女时代了,满腔想当救世主的心早已熄了火。
她一寸一寸注视着他——她曾经的罗密欧。仿佛要将他这张脸刻在心底一样。
她终究无法在经过了这么多事后,还能心无芥蒂地重新和他在一起。
别墅内的灯光明亮,纪杳看着看着,眼前就慢慢模糊了。
她看不清他了。
她一直没有看清过他。
盯着他模糊的轮廓,纪杳努力把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憋回。
她想,席故当年为她做蛋糕的时候,想必没有现在这么从容。
他把内里穿的黑色毛衣袖子卷上去了一点点,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眉眼温和而安静,就像一个为爱人下厨的普通人。
可隔太远,纪杳没能看见他手腕上无数条狰狞的刀疤,一条叠一条,交错纵横,旧伤没好,又添新伤。
终究不是当年了。
纪杳等累了,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高压下,终于承受不住了,在沙发上昏睡了过去。
在制蛋糕胚的间隙,席故拿起沙发旁的毯子给她盖上。
……这或许是他能为他做的,最后的事情了。
很累很累。
这么多年了,他早就累了。
看纪杳睡着了都蜷成一团,紧皱眉头,毫无安全感的样子,席故想,她应该也累了。
这场荒诞的,长达十几年的追逐战,早该落下帷幕了,只是他还沉浸在戏中,迟迟不肯醒罢了。
十多年了啊。
有他的半辈子了。
席故摸着腕间的刀疤,想,他早该死了的。
死在六岁的雪地里。
死在十八岁那个燥热难耐的雨夜里。
亦或是死在每一个被纪杳抛弃的深夜里。
苟延残喘了这么些年,靠着仇恨与入骨的思念续命。到如今席家到手,再没人敢妄议他私生子的身份,仇也报完了,思念的人留过了,留不住。
他早该离开了。
席故回来时还救了一只濒死的鸟,查了才知道这是山雀。
似乎之前纪杳也抓过,但后来她还是把它放走了。
彼时席故心情不好,正抽着烟,含糊问她:“你不是挺喜欢吗,天天和它说话。这么喜欢干嘛放了?”
纪杳说:“就是因为很喜欢很喜欢,才会放掉。它告诉我,它想要自由。”
“……”
纪杳说完,皱眉掩鼻,空出来的手立马来抢他的烟,“席、故!你又抽烟!再抽烟你下次就别进我房间了!”
席故躲也没躲,任她抢过去碾灭。
看他沉默,纪杳又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席故说:“我在想,我要是有特别特别喜欢的东西,要么毁掉,除了我没人能拥有,要么关起来,只属于我。”
谁能想到当年随便一个小插曲,竟一语成谶。
席故看着纪杳的睡颜。
但他不舍得毁掉她,也关不住她年轻自由的灵魂。
蛋糕做完,席故去看了看那奄奄一息的山雀,前几天捡回它时,他为它包扎了一下伤口。
今天它已经能在鸟笼里活蹦乱跳了。
席故本来想着把它送给纪杳,可现在看来,似乎没那个必要了。
他仿佛透过这个鸟笼,看见了另一个金色笼子里,装着一朵被透明罩子罩住的、缺氧的、濒死的小玫瑰。
于是席故放走了它。
他说:“你自由了。”
那只鸟站在窗台上,踌躇了许久,才折返回来亲昵地蹭了蹭席故的手,就依依不舍地飞走了。
雪下得更大了,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
席故不怕冷似的,坐上了窗台,像很多年前一样,张开双臂,想往下倒。
“……你想要自由吗?”
他自言自语道:“你告诉我,你想要自由。”
“所以,你自由了。”他又重复了一遍,收回了手,望着天空出神。
“……你自由啦。”他说,“这下是真的了。”
我不会再骗你了。
纪杳还在睡,蛋糕摆在餐桌上,周围像模像样地摆了几根蜡烛。
除了呼啸的风和迎面而来的雪花,没有人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