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

夜色沉沉，天空深邃澄澈，一轮明月高悬。

此时的海是清远的蓝色，海潮推着月光，温顺地匍匐在浅滩脚下，寿声起起落落，盛开千万朵晶莹浪花。

王耀离开了大海的怀抱，发尾的海水一滴一滴印在岩石上，又很快干凋。

月光下，几道狰狞丑陋在的伤口铺陈在那曾经漂亮的尾部，对着他张大嘴流出汩汩鲜血，顺着石壁蜒蜒而下，染红了附近的浅滩。

金色的眸子呆呆的注视着不远处，看不出情绪。

涨潮时，潮水滚滚而来，涌到岩下，轻轻抚摸着他受伤的长尾，发出一声叹息，宛如母亲。

血色被冲淡，散落的鳞片回旋，银光映得海水清亮，好像坠落的星星，回纹浅淡如月。

为什么？

他问自己。

大海成了禁锢，尾巴是束缚。

他轻轻闭上眼，松开手。

尖锐的海螺从手中划落，落在水里有清脆的水声。

夜风丝丝缕缕，吹在脸上凉凉的

他静静地坐了一夜。

清晨，日出东方，喷薄欲出。

太阳和王耀的眼睛是同样的颜色。

波光粼粼，满目金光灿灿，皆向他涌来。

他微微抬头，苍白的颈拉出脆弱的弧度。

朝霞是紫色的，光华流转，彩云变幻。

大海被紫色笼罩，让他觉得好像身处爱人眼中。

他抚上自己的喉咙，无论如何用力都发不出一个音节。

“……”

他双眼发红，不停的用手按压喉咙，直到室息感漫上头脑。

最后，绝望的垂下眼，不去看那满天温柔的紫色。

人鱼没有泪腺，也没有声带。

怪物。

悲伤点点淹没他的心。

浪沫也沾上那颜色，浪潮一阵阵扑在他下垂的尾鳍上。

他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是人类。

又或者，为什么忘不掉。

灰黑色潜水面罩下那双紫眼睛。

黎明。

“耀，你眼睛像太阳。”

年轻的潜水员站在岩石上，对水中露出脑袋的王耀说。

“我喜欢太阳。在我的故乡几乎一年四季都在下雪，很少见到太阳。”

“所以，每到出太阳的时候家就会很高兴，城市花园里会有很多人。”

海上阳光盛大，他的金发耀眼的让人不敢直视。海风吹乱金发，潜水员跳望远处，瞳孔中流动着海天广阔。

王耀安静的仰望他。

他说不了话，只能用目光爱他。

在温柔的海水中爱他，在漆黑的夜里爱他，在蔚蓝的天空下爱他。

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也落不下泪。

金色的眸子像渴望清水一样印下那人的身影。

鱼儿妄想拥抱太阳。

云飘荡在碧蓝的天上，白得让人想把自己摁死在里面。

海天交际处，向他奔来的海潮拍在身下岩石上。

蓝得高贵。

海风丝丝凉凉。白鸟飞身而下，像一片云一样游离天空，悠长的鸣叫被海潮淹没。

他眯着眼望了一眼太阳，晃忽看见一叶小舟向他飘来。

他刚要蜷起尾巴跃入大海，却又慢慢垂了下来。

眨了眨眼，那幻影消失了。

王耀，他不会再来了。

他摁灭希望。

日光有些刺眼，他闭上眼向前倾去，浪花和海水温柔的将他包裹。

有些冰凉的温柔。

他翻了个身，向深处游去。

海床上虹色的珊瑚映入眼帘，银色鱼群骤拢又突然散开，两只水母旋转着，透明衣裙扇动，触手交织在一起。

或许这样也好。

他本来就不属于海洋。

他停下来，仰望海平面，目光穿越这盛大的海洋世界。

一颗温润的珍珠从他眼尾滑落，浮动在水中，越飘越远。

海的孩子将他一生唯一一滴眼泪，送给了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