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偷渡

船舱像沙丁鱼罐头。人紧贴着人，汗液、陈腐的食物、排泄物和一种更深沉的、近乎实质的疲惫在浑浊的空气里发酵。

光线昏暗，勉强勾勒出各种轮廓：角落里蜷缩着沉默的影子；有人对着虚空反复念叨着异国地名和金钱数字；一个孩子单调地哭嚎，母亲机械地拍抚，眼神空洞；断续的呻吟从某处黑暗里渗出，微弱得如同烛火将熄。

安念蜷缩在角落，像一块投入沸水也不会融化的冰，与周遭的混乱格格不入。

她把自己挤进船板夹角形成的凹陷里。她一动不动，像一颗嵌进木缝的钉子。周遭的嘈杂撞在她身上，又被一层看不见的隔膜弹开。

有人在盯着她！

那感觉像冰冷的爬虫顺着脊椎蠕动。安念的肌肉瞬间绷紧，后背更深地抵住粗糙的木板，袖筒里的匕首柄硌得掌心生疼。

她没动，只是眼珠在低垂的眼睑下极轻微地转动，试图捕捉视线的来源。黑暗是很好的掩护，但那道目光固执地黏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像在打量一件物品。

她厌恶这种赤裸感。

船长的规矩:“船上闹事，扔下去喂鱼”。

这句话像一张废纸贴在舱壁上，安念不信，船舱内的大部分人也不信。这不是她第一次在这条船偷.渡。

她见过。

就在这层甲板下，为了指甲盖大小的一包白色粉末，两个男人像野兽一样撕打。刀光闪过，一个倒下了，血在污浊的地板上漫开。

船长来了，叼着香烟，只是皱着眉看了看那滩血和不再动弹的身体。几个水手上前，像处理垃圾一样把那具躯体拖走，从船舷边扔进了墨黑的海里。

没人问另一个男人去了哪里。船靠岸，人潮散去，他自然就消失了。

偷渡船是法外之地。死亡是件寻常事。

大多数人低下头，暗自庆幸厄运没落在自己头上，恐惧压过了其他一切。像安念和船长这样的人，则选择了彻底的漠然。

事不关己，活着离开才是唯一的目标。至于正义？那东西上不了这艘船。

在这里，要么像影子一样活着，要么消失。安念清楚自己属于前者。即便船长那张刻薄的脸认得她这个“熟客”，安念也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变成一具尸体，那个女人只会嫌脏了她的船，惊扰了上面那些付了高价的体面客人，耽误了生意。

仅此而已。

“Are you alright?” 一个声音响起，柔和，清晰，与船舱里的杂音格格不入。

安念的身体像被电击般一震。匕首的冷硬触感瞬间充满她的感知。她猛地转头，动作快得像受惊的蜥蜴。

一个女孩坐在离她不到半米的地方。红棕色的卷发，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干净，泛着健康的光泽。她的眼睛是绿色的，看人时很直接。衣服的料子很好，没有任何污渍或磨损，领口别着一枚小巧的银饰。

她整个人像刚从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掉进来，带着一种未经磨损的光洁。

安念盯着她，眉头拧紧。她是什么时候坐在那里的？

安念的神经像拉紧的弓弦，对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都极其敏感。一个穿着这样衣服、散发着这样气息的女孩，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在她身边待了这么久而未被发觉？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