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对于白川来说，就像是一片朦胧惨淡的大雾，一层叠着一层，用手拨开还是浓厚模糊的一片，完全看不清里边的样子是如何，周围的样子是如何，自己整个人就像被浓雾包裹住一样，走不到外面，也走不进里面的世界。男女之间的情愫，在他看来，显得非常陌生，就好像埋藏在大海里的东西，白川看不透它的深邃，只感觉自己离它非常遥远。
白川不记得有多少女孩向他表白过了，但无一例外他都没有同意，他的内心很矛盾，一方面他渴望被爱，另一方面他又极度去排斥别人对他的关心，孤独、不甘、忧愁、哀伤，无数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黯淡无光一片空洞的内心世界，他的灵魂像被一层厚厚的茧包裹着。
陈羽是周围人当中唯一愿意真正接受他的人。他们有相同的爱好，喜欢玩同一款游戏，会互相推荐不错的小说来看，会在周末骑单车绕着整个城市环行。和陈羽在一起，白川能感受到意想不到的轻松，那种轻松就如同白川曾经幻想的那样，一个人坐在海边，晒着阳光，吹着海风，忘却时间的流逝，忘却牵挂的一切。
白川和陈羽约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奶茶店见面，那是他们的联络地点，每次出去玩他们都会选择在那儿碰面，点一杯奶茶，然后坐上一个小时。
走进店里，白川在靠窗的位置看见了陈羽，白川有些惊讶，这家伙今天居然出奇地准时，以往自己都要等上很长时间才能看见他气喘吁吁地推门进来。
“还是珍珠奶茶加冰？”店主微笑着问道。
“嗯。”
店主是一位中年女人，年轻时离过婚，现在独自带着一个还在上初中的女儿，白川每次来，她都会亲切地向他打招呼，白川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听很多顾客都喊她陈姨。
现在还不到中午，店内人很少，零零散散的木椅被随意地摆放在桌子周围。
“好了，加冰的。”她将奶茶递给白川。
“谢谢。”
白川微微一笑，拿着奶茶走进奶茶店里面的房间。
“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他在陈羽面前坐下。
陈羽双手托着下巴，失神地望着窗外，阳光透过玻璃窗户映照在他洁白的脸庞上，有那么一瞬间使白川看得有些意乱情迷。
“他这样的男生，想必非常招女孩子喜欢吧。”
这是白川第一次看到陈羽下意识地从内心里想出的一句话，他虽然不愿说出来，但不可否认，他喜欢陈羽的脸庞，以及他举手投足间的随意。
“刚和我爸妈吵完架出来。”陈羽将目光移到白川身上，上下打量着他。“问你个问题。”
“什么？”
“你洗脸了吗？”
白川摸了摸有些干燥的脸，这才想起来早上走的匆忙，似乎忘了洗漱。
陈羽从白川的表情上看出了答案，扑哧一笑，用手握着吸管吸了一口柠檬茶，“你这副样子可不行啊，待会儿还要介绍一个女孩给你认识呢。”
“什么女孩？”
“林淮楠，你见过的，就是上次问我要你电话的那个。”
“算了吧。”白川露出疲惫的神情，偏过头望向窗外。
与陈羽不同，白川身上有吸引异性关注的特质，但同时他又完全不
懂如何与异性相处，一道无形的门将他框在里面，他走不出来，别人也进不去，以至于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邻里，大部分人对他都知之甚少，他在众人面前，就是一个孤僻的怪人。
“别啊，我都答应人家了，你这样弄得我很难做诶。”
“你答应，我又没答应。”白川淡淡地说道。
“那你总得给我想个借口敷衍一下她吧，不然以后她还是会来找我的。”
“你就说我喜欢你。”
话音刚落，陈羽猛地喷出含在嘴里的柠檬茶，抬起头 ，“你认真的？”
白川点了点头，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打住，我不是同性恋。”陈羽抓起桌上的纸巾，将嘴擦干净。
“你想什么呢？就是让你拿这个当借口而已。”白川笑出了声。
“要说你去说，我说不出口。”
“你不用担心，这只是单方面表明我喜欢你罢了，跟你并没有关系。”
“可即使是这样，让学校里其他人知道了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无所谓，反正我没有什么朋友，也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这样说的话，反倒可以避免以后再遇到类似的情况，一劳永逸不是很好吗？”
白川偏过头望向窗沿一只驻足的麻雀，麻雀通体呈现一种淡淡的灰白色，面朝着白川，不断地用嘴叮啄着玻璃。
白川记得在书上见过这种麻雀，与其他麻雀不同的灰白色，让它们被自己的族群视为异类所隔绝，从出生到死亡，它们终其一生只能独自生活，没有后代，没有亲人，没有固定的巢穴。他伸出手指，抵在麻雀叮啄的地方，想要去触摸它的羽毛。
“你不再考虑考虑吗？还有其他路可以走，并不是只有这唯一的一条路。”陈羽希望他能换一个说辞。
“不用了。”白川依然在盯着那只麻雀。
“那我去给她打电话。”
陈羽站起身，走到外面的街上，背靠奶茶店的窗户拨通了林淮楠的号码。
“喂？”电话那头传来女孩的声音。
“我是陈羽。”
“哦，是你呀，打给我有什么事吗？”
“你拜托我的事，有结果了。”
“他怎么说？”
“他想让我转告你。”陈羽回头望了眼玻璃窗内的白川，在大脑中努力组织语言。
“他希望你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这很不值得。你应该看得出，他是个性格孤僻的人，不太容易和别人相处，周围没有什么朋友，我算是唯一一个。和别人交往，他害怕会因为他的固执和冷漠伤害到另一方，所以他目前还不想打破这种状况。就我了解来看，他大概率不好接受你，事实虽然残酷，但还是希望你能别太伤心。”
陈羽一口气说完自己脑海中闪烁出的这些话，他刻意增添一种同情的语气，想要这些话听起来更易于接受一点。电话那头没有声音，只是略有起伏的呼吸声让陈羽知道，他刚才说的话，她全都一字不落地听到了。
陈羽偏过头，望向窗内的白川，他还在失神地盯着那只灰白麻雀看，手指不停的点着窗户，嘴里仿佛在说些什么。
电话那头的人始终没有说话。陈羽觉得刚才自己编织的这些话可能让她没有反应过来，她还在努力适应和平复自己的情绪。长久的沉默让
陈羽等得有些着急，他将手机屏幕重新打开，才发现她早已经挂了电话。
他无奈地笑了笑，用手指敲了下窗户，转身折回了店里。
陈羽走到白川面前，晃了晃手机，“搞定了。”
白川朝他微微一笑，喝了一口奶茶。
“走吧。”陈羽将杯子里的柠檬茶一饮而尽。
“去哪？”
“不知道，走到哪算哪吧。”
他眯着眼睛朝白川笑了笑。
夏天在马路上骑着单车非常不好受，既要忍受烈日下的炙烤，还要担心前后来往车辆扬起的沙尘。夏日里缺乏水汽的干燥空气，只要呼吸一口，便有一股热浪直冲喉咙，蔓延到全身，就好像要融化掉五脏六腑一般。
白川和陈羽正沿着公路向郊外骑行，沿途的车辆不多，在空旷的路面上行驶使他们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他们骑得非常快，双腿用力踩着踏板，身体不自主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白川望着旁边跟他一样正站起身迎风吹拂的少年，心里划过一丝异
样的情愫。这是他唯一的朋友，也是现在能在无限孤独的尽头给他以拥抱的人。
“话说你哥从大学退学之后到底去哪了？你们就没有去找过他吗？”陈羽突然问道。
白川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提起白凛，对此非常疑惑。
“找过，没有消息，提他干什么？”
“没事，就是问一下。”
白川感觉他好像知道些什么，不然他不会毫无缘由的提起白凛。白川记得陈羽和白凛的关系也很好，也许在白凛离开的这段时间，他们私下接触过。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白川试探性地问道。
“不知道。”他回答得非常干脆。
“别骗人了，你撒没撒谎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真不知道。”陈羽笑道。
白川望着他僵硬的笑容，进一步笃定了自己的判断。
“白凛到底怎么了？”白川继续追问，“快说。”
陈羽默不作声地骑着车，眼睛一直盯着前方，似乎在思考什么。过
了许久，他将单车停在了路边，走下车倚靠在一棵大树旁。白川跟着他将车停靠在树旁边，从车篮取出矿泉水，递给陈羽一瓶，然后坐在稀疏的草地上，拧开瓶盖仰起头喝水。
陈羽从衣兜里掏出一包烟，自己点燃一支，然后将烟盒扔给了白川。
“我不抽烟。”
“我知道，只是想让你帮我保管一下，这是我从我爸抽屉里偷偷拿的。”陈羽吐出烟圈，娴熟地将烟夹在食指和中指间。
“几天前，我在街上看到白凛和一伙人走得非常近。”陈羽将烟递到嘴边，吸了一口。
“那些人我认识，都是附近的帮派成员，平日里会帮放贷公司去收账，手段非常残忍，我朋友有一个表哥，因为欠了高利贷还不上钱，被他们打断了胳膊，住了一个月的医院。”
“这群人很危险。”他捻灭刚吸一口的烟，在白川的身边坐下。
白川能够闻到他身上洗发水的味道。
“你有办法找到他吗？”
“这有些困难。”陈羽捡起一颗石头，像打水漂一样扔向一边。
“不过有一个地方，他们倒是经常去。”
“什么地方？”
“内环路的一家酒吧，三教九流的地方。”
“星散？”白川想到白凛以前偷偷带他去过的一个酒吧。
“你怎么知道？”陈羽有些惊讶。
“以前白凛带我去那儿玩过。”
白川不太愿意回忆和白凛在一起的时间，有时候单纯的，他不想去和家人有太多的交集，在白凛离家出走开始，家里已经分崩离析，这一点白川很清楚，他在家里是多余的，以前是累赘，现在也只不过被当做了替代品。
“去找你哥吗？”陈羽一只手搭在白川的肩上。
“现在？”
“今天是周天，他们每个周末都会去一次那里，咱们今天晚上去那儿看看，说不定能碰见他。”
“那就走吧，现在时间也不早了。”白川走到单车旁边，望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落日此时已经半遁入不远处的地平线之下，天空被渲染成异样的粉
红色，老旧的木制电线杆上站着几只乌鸦，朝着周围的荒野发出凄厉的叫声。
他们到达酒吧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周围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车，门口站着两三个浓妆艳抹的醉酒女郎，正扶着墙，弯下腰不停地呕吐。
星散位于市中心一处较为偏僻的小巷子里，选址虽然偏僻，但来客却近乎络绎不绝。白川对这里没有什么好印象，只去过一次他便发自内心地厌恶这个地方。
白川和陈羽将单车停在路口，对着门口的玻璃窗整理了下着装，径直走了进去。
酒吧内很吵，舞池里满是扭动着身躯的男男女女，舞台中央的调音师头戴耳机，挥舞着双手，沉浸在自己音乐的节奏里。
白川和陈羽走到吧台的一个角落坐下，此时的吧台人很少，只坐着几个女孩在若无其事地喝酒，看样子是在等人。
“喝点什么？”调酒师拿起空酒杯，向他们问道。
“伏特加马天尼，加冰，不要搅拌。”白川开口，这是他看007电影中鸡尾酒的调法，也是他唯一知道的鸡尾酒种类。
“想不到你居然和詹姆斯邦德的口味一样。”陈羽笑道。
“给我来一杯玛格丽特。”
白川将脸偏向一旁，没有理会陈羽别具意味的笑容。
望着舞池里肆意舞动手臂的人群，白川想起了《圣经旧约》中的索多玛城，那是个淫乱纵欲的世界，充斥着犯罪、性欲，因为太过罪恶，被上帝亲手将其毁灭沉入了海底。
“调好了。”调酒师端起两杯调好的鸡尾酒，分别递给白川和陈羽。
白川啜了一小口，辛辣的感觉使他一时没缓过神来。伏特加的烈度即使在混入马天尼酒之后也不见减少分毫，他有些诧异电影中詹姆斯邦德是如何帅气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转身开枪干掉目标的，如果换作是他，可能早已经捂着喉咙让服务生拨打求救电话了。
陈羽端起玛格丽特，饶有兴致地盯着不远处吧台坐着的一个女孩看。她没有化妆，长发微卷缓缓从两肩垂下，身上穿着白色t恤衫和浅蓝色牛仔裤，手上捧着本书，一边喝酒，一边低头翻阅。
“你看左边吧台坐着的那个女孩，是不是有些眼熟？”陈羽戳了戳白川的胳膊。
白川望向吧台，想了很长时间，但还是没有记起她是谁。白川有些脸盲，很多面孔他基本见一次就忘，即使是一起同班了三年的同学，他也无法将大部分人的脸和名字对上号。
“不认识，你认识她么？”白川呡了口酒。
“李玟，咱们班的，你不认识？”陈羽有些惊讶。
白川再次转过头望着她的身影，脑海中逐渐有了些许印象。坐在最后一排，梳着双马尾，不爱说话，几乎不怎么听讲，成绩总是在倒数十名之内。她总喜欢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座位上读书，读的书五花八门，有名著、小说，也有杂文、诗词，白川和她说过几次话，也都是关于书籍方面的知识。
白川之所以对她有些印象，还是一次课间看到她在读《在路上》。白川很喜欢凯鲁亚克的这本书，经常幻想着能像小说的主人公一样，自己开着车，搭上三五好友，由东向西横跨大陆，一路上狂喝滥饮，纵情高歌，走累了就挡道拦车，夜宿村落，从大陆的最东边游荡到西边的沙岸海滩，最后作鸟兽散。他很诧异有人也在读这本书，在他看来这不算是什么热门的书籍，只是一本静静地躺在岁月书柜里落满灰尘的经典，至少在他的周围，很少有人读过《在路上》，几乎没有人能够欣赏这种散落一地的文学风格。
能够理解和欣赏《在路上》的人，基本都不会太无聊。白川和她谈论过书中的一些情节，依稀记得她在自己面前一直笑个不停，轻声在自己耳边说了些什么，当然这些他都已经想不起来，他们的交集也止步于
此。
“看那边。”陈羽轻拍白川的肩膀。
白川回过神来，望向酒吧门口的方向。
门外簇拥着走进来十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梳着背头，穿着藏青色西装的中年男人，白凛走在他的旁边，偏过头正在和他小声谈论着什么。他们没有理会周围人群诧异的目光，径直穿过舞池，神色匆匆地走进了酒吧最里边的VIP包厢。
“现在怎么办？”陈羽举起酒杯啜了口酒，问道。
“跟着他们吧。”白川作势就要起身。
“等一等。”陈羽一把将白川抓住，“他们人太多了，我们还不知道具体情况，还是不要就这么冒失地跟进去为好。”
白川仔细想了一下，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他们就只有两个人，而且还是正在上学的普通学生，对方则是一帮动起手来丝毫不留余地的帮派人员，这样贸然跟进去确实有些危险。
白川回到座位上，将酒杯中剩余的鸡尾酒一饮而尽，眼睛一直盯着他们进去的地方。
“先在这里等他们出来，到时候再找机会跟着他们。”陈羽慢慢搅动
杯子里的冰块。他们进去的包厢门口站着几个人，正抽着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门口的那些人都是望风的，他们很小心，看来有些事他们不想让别人偷听到。”
“不会是什么违法的勾当吧？”白川双手撑在桌面上，隐隐透出些不安。
“有可能，听说这些家伙私下里在为一些公司干见不得光的事。”陈羽将冰块捣碎，就着杯中残留的酒液一起倒入嘴里。
白川扶着额头，他感觉到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以他对白凛的了解，凡事必然有什么非做不可的缘由才会驱使白凛去切实行动，可做可不做的事白凛是绝对不会去浪费时间的，白凛和这些人走在一起，应该有他自己的目的。
究竟是什么原因？白川想到白凛之前瞒着家里偷偷从大学里退学，然后悄无声息地回来，可能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麻烦再给我来一杯伏特加马天尼，跟刚才一样。”白川向调酒师招手。
他需要再集中精神去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做，高纯度酒精可能是一个让他保持清醒的很好的工具。
酒很快调好，他微微喝下一小口，头不经意地偏向右边吧台的方向。吧台人还是很少，调酒师有些疲惫地趴在玻璃桌上，将头埋在双臂间。白川没有看见李玟，但书还放在桌子上，看样子可能还在酒吧里。
“我仔细想了一下，这件事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更加复杂，白凛从大学里退学与他和这些人走在一起可能有着某种联系，我准备抽时间去他的学校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白川说。
陈羽转过头，将一只手搭在白川的肩上，“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多一个人的话查起来也许会方便一些。”
“感激不尽。”
白川端起酒杯摇了摇，对着陈羽做出碰杯的动作，仰起头将酒一饮而尽。
很奇怪，他似乎渐渐习惯了这种烈性酒，起初喉咙里的灼烧感现在已经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兴奋。白川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升高，身体油然而生一股酥软的麻木感，全身的骨头仿佛正在被慢慢融化，但他完全感受不到醉意。
“这种酒如果照你这样的喝法，喉咙迟早会坏掉的。”
白川的背后传来了一个女孩的声音，那声音很有磁性，既有青春懵懂的稚嫩，又带有成熟矜持的味道在里边，一瞬间就抓住了白川的耳
朵。白川慢慢回头，看到李玟正双手抱胸站在他身后，定定地望着他。
他有些惊讶，没想到李玟会认出他。
“你认识我？”白川装作不认识她的样子。
“认识啊，你和他在学校整天形影不离的，无论干什么都黏在一起，几乎全年级都认识你们。有些女生还将你们臆想成耽美剧情里的主角到处传播，想不认识你们都难。”李玟露出愚弄似的笑容，用手指了指他和陈羽。
白川望向陈羽，只见他正微笑着摆摆手，脸上一副无辜的表情。
“哥，来杯葡萄酒。”
李玟坐到白川旁边，微笑着朝着吧台的调酒师挥手。
“你认识他？”白川有些惊讶。
“认识呀，他叫李笙，在我爸的手下干活。”李玟翻开桌上的时尚杂志，若无其事地说道。
“那你爸是？”
“这家酒吧的老板。”她淡淡地说。
白川和陈羽不约而同地望向她，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她依然在翻阅杂志，没有理会两人的目光，但有意无意地，嘴角还是露出微微的笑
容。
“你们认识吗？”
李笙面带微笑，坐到他们面前，递给了李玟一杯葡萄酒。
“学校里的同学，不是很熟。”李玟接过酒杯，透过灯光观察杯中葡萄酒的颜色，缓缓喝了一小口。
李笙一只手扶着下巴，像是在审视米开朗基罗的雕塑似地仔细打量着他们。
此时吧台的灯光被切换成了较为昏暗的深蓝色，音乐也逐渐从躁动舒缓下来，周围出奇的安静，微弱的动态灯光暂时将白川跟陈羽的窘态掩盖住，但这种微妙的氛围却让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错，还可以。”李笙对李玟说道。
“什么不错？”
“男朋友不错，眉清目秀的。”李笙打趣说。
“我跟他们不熟，别乱说。”李玟慌乱地翻阅着杂志，将头埋得很低。
“你们觉得她怎么样？”李笙转过头，望向白川他们。
白川和陈羽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喂！”
李玟一把将他从白川他们面前拉开，脸颊微微泛红。
白川看着这一幕，陷入了沉思。无论是在面对异性的告白还是小孩子天真懵懂的眼睛时，白川都能感受到不安和恐慌，就好像空气中弥漫着的未知物质在慢慢渗透进他的皮肤，他全身上下都充斥着瘙痒的感觉。
唯一能让他内心感到宁静的可能就是他一个人坐在学校教学楼的天台上看日落的时候。
等到校园从喧闹归于寂静时，一个人爬到顶楼，坐在靠近护栏的巨大风箱上，两只脚悬在空中，看着太阳慢慢藏匿身影。
随着太阳缓缓下落，昏黄的光线慢慢隐去行踪，白川的心也紧跟着归于平静。
傍晚清爽的微风轻轻拂过，让他能更加清晰地感受这个世界，周围的压抑也好，诸多的烦恼也好，统统与他无关，此刻只有远方晚云已淡的孤日与他为伴，他的身心与身体外的寂静完全相称，已无其他忧愁潜入的余地。
不可思议的满足感缠绕着他。傍晚一个人享受的片刻宁静，与一天忙碌无趣的生活相比，虽然微不足道，但却是白川唯一的追求和期盼。
时间已经将至午夜，酒吧里的人却丝毫不见衰减，躁动的音乐依然在挑弄着人群的热情。
里边的VIP包厢有了动静，白凛一行人从包厢里走了出来，和开始进去时不同，队伍末尾的几个人手上分别多了一个黑色的手提箱。
“怎么办，跟上去？”陈羽问道。
白川点点头，放下手中的酒杯，身子离开了座位。
“那个，时候不早了，我们明天还得去上学。”陈羽笑着将一沓钱放在柜台上。
“以后常来玩。”李笙朝他微笑着挥手。
李玟望了眼他跟白川，没有说话，眼角微微动了动，转而继续在读手上的那本时尚杂志。
白凛一行人从酒吧出来后纷纷上了停在门口的几辆黑色皇冠车，白川和陈羽骑上单车，慢慢地跟在他们后面，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午夜的车流量非常稀少，马路上只有零星几辆车在行驶，整条街道显得十分空旷。为了防止被他们察觉到，白川和陈羽只能不断地利用旁边的车辆打掩护，尽量骑行在其他几辆车的一边。
橙黄色的节能路灯下，一道道黑色的虚影疾驰而过，皇冠车队像夜
行的幽灵，在午夜的街道上飞速穿行。
白川和陈羽在后面跟了他们很长时间，车队沿着主街一直出了市中心，穿过好几个十字路口，最后终于在一栋靠近外城区的建筑物停了下来。
眼前似乎是一栋居民楼，看起来已经荒废许久，破碎漆黑的水泥墙面上长满了爬山虎。
白凛一行人从皇冠车上跳下，从后备箱取出那几个黑色手提箱，走进了烂尾楼。
白川和陈羽将自行车停在路口的一棵梧桐树旁边，摸黑悄悄跟在他们后面。
“他们来这儿干什么？”陈羽压低声音。
“不知道，不过大半夜的来这种地方，肯定不是要开什么烧烤派对。”
空荡的楼层里回荡着嘈杂的脚步声，微风将长满铁锈的门窗吹得吱吱作响，白川和陈羽屏气凝神，在黑暗中扶着墙，借着微弱的月光一步一步向上慢慢踩着台阶。
扒在玻璃窗上的爬山虎被月光映射出狰狞的身影，投放在石灰台阶
上，处处显露出阴森和恐怖。
白川的头上已经大汗淋漓，四周环境的压抑和悄然尾随的不安使他的精神变得高度紧张，他在黑暗寂静的阴森楼道里慢慢向前摸索，每走一步都显得格外艰难。
白川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在加快，但他不敢大声呼气，他努力调节呼吸的频率，尽量将声音控制得很低。
“小心！”
楼上的脚步声戛然而止，伴随着一声惊呼，一支手电筒从楼上掉了下来。
手电筒在空中不停翻转着，快速向下坠落，光线随之四处晃动，掠过阴暗的楼梯间。
白川下意识将身子向后一缩，但已经来不及了，尽管只是一瞬间，楼上的人还是顺着一闪而过的微光看到了他们。
无数道手电光开始聚集到他们的位置。
空气宁静下来，规律失常的心跳声明晰可见。
容不得多想，白川将陈羽猛地一推。
“快跑！”
已经来不及打开灯光照明，他们凭着感觉在黑暗中向楼下狂奔着。
虽是五层楼的高度，但白川却感觉自己似乎跑了好久，身后的呼喊声和脚步声一直不曾停歇。
他们跑出大楼，快速奔向路口，骑上自行车，朝着来时的街道拼命地骑行着。
四处无人的街道上，微风吹拂起路边堆积的落叶，枯黄、脆弱的落叶于空中无力地随意飘零，在昏暗路灯的照映下，仿佛找不到归家方向的迷失旅者，正如生命走到尽头时的模样，任由风的指引，落到从未到达过的、陌生而未知的地方。
天空中未曾被星光占据的地方，亦是心里的迷茫和不知所措。
白川脑海中此时已无所想，只是机械地将把手扶正，不断重复脚下的动作，尽管前方是不可见的灰蒙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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