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配当兄长”

一年后，我的另一位兄长带领边境众将士回了京。

驻扎当晚，我得此消息兴奋不已，披起大衣便赶去兵营。寒冷沙地，无数的火堆远远望去犹如闪烁的零星，映红将士们饱经风霜的脸颊，而从小住在王城内、受锦衣玉食滋润的我犹如一块儿无瑕的白玉般踏入此地，寒风吹来，将我柔软的衣帛吹得啪啪作响，我整个人也显得愈发格格不入。

由于常年处于边境地带，他们多数人只知有我的名号，却皆不曾有机会亲眼见过我。睹我一袭白色锦衣从马车内走下来，围在火光边的将士们大口啃食羊腿的动作霎时顿了住，怔怔地望着我一步步靠近。

身侧的随从张口便吸了一肚子冷风：“临淄侯来驾，何不行礼？”

征战沙场的将士们哪知晓王宫内那一套？他们只懂抱拳之礼。

我扬手制止，随后目光一扫，朝集中的阵营迈去。

我记不清有多少时日未能见到子文了，自从父亲派他率兵赴往边境止战，我们便很少再相聚。

我只记得他去打仗的年月太过长久，经常驻扎在外，连他的脸在我的脑海中也几乎成白茫茫的一片模糊，唯一还清晰的印象便是他那天生的一头黄色毛发，遮不住少年所该有的俊气。

父亲在世时，时常以此说玩笑话，甚至为他取绰号“黄须儿”。每当那时，子文便恼下一张脸同父亲争辩，由于性子急和不善言辞，他总是吃一嘴的哑巴亏，憋得自己脸红脖子粗，又惹得我和父亲哈哈大笑。

父亲派我去营救王叔、我却被子桓坑害醉酒那起荒唐事后，是子文找我告别的最后一面，之后他便又被调往了边境平复战乱。

如今，他终于回来了。

“侯爷！”

骤然，一人将我喊住，他声音粗鄙，却尽力用自以为的柔雅腔调同我上话：“将军不在营中。”

“子文兄不在？”我讶异，回头问道：“那他去哪了？”

他用坚毅的眼打量着我，道：“侯爷真不知？”

我皱眉：“我为何会知？”

这人同身后其他将士对视良久，才对我坦言道：“将军去了陛下那里。”

“……”

我微怔片刻，又回身上了马车。

月光清冷凛冽，洒下一地霜花。将士们议论纷纷：

“诶，这就是临淄侯曹植啊？还真如民间所说生得眉清目秀、细皮嫩肉的，活生生一副文人风骨！”

“听说他被陛下软禁在城中，我看他脸色，倒也生活得春风自在嘛。”

“你懂什么？到底是亲兄弟，就算闹什么矛盾，还能真用刑不成？就曹植这小模样，是我我也狠不下心呀！哪能跟咱将军那么一糙老爷们儿比？”

“哈哈哈哈。”

“他的诗我还读过几首嘞！”

“你就吹吧，你识字么你？”

夜色中一阵爽朗的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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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殿内，昏黄烛光随窗口的微风而摇曳，使得四壁更加辉煌。本是一则赏心悦目的景象，却随着一道乍然的爆裂声而一齐支离破碎。

“臣弟？你也当我是你的臣弟！？ ”曹子文将手里的瓷杯摔在地上，英姿飒爽间浸满了戾气，满脸怒不可遏。

高台之上，曹子桓轻轻抬眸，吐气听不出咸淡：“子文，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你听不懂么？曹子桓，你甭给我装傻充愣，也甭用幌子蒙我。我告诉你，我不是子建，没那个任你摆布的耐心！我就问你一句话，为何撤回我的兵权？”曹子文龇牙。

曹子桓目光泛上几丝冷意：“你若有子建半分听话，倒也给我省心了。”

“为何撤回我的兵权！”曹子文暴喝。

“……”曹子桓垂眸翻着卷册，下了逐客令：“孤于任城为你封了王府邸，回去把盔甲换下，沐浴后好好睡个安稳觉，明日便出发吧。”

曹子文怒目道：“什么狗屁任城王，我不当！”

“你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曹子桓目光犀利。

“怎么，你要押我不成？”曹子文冷笑，打量他的神色来了几分趣味：“真该让父亲看看你这般假仁假义的样子，若他还在世，定后悔立你为世子！”

“不立孤，难道立你么？还是说子文你，早对这帝位觊觎已久了？”

“你不用套我，我对这天下没那么大的野心！曹子桓，我此次回京就是跟你讨要一个说法，我为朝廷打下那么多的胜仗，你说撤我的权，就撤我的权，凭什么？那些兵当初可是父亲亲口赐给我的！”

“父亲已宾天，如今这整个魏国孤说了算。子文，你若再闹下去，休怪孤不讲兄弟情面。”

他淡漠的语气让曹子文愈发怒火中烧。

曹子桓知他不会轻易服气遵从自己，便忽而笑了一声：“父亲下葬那天，孤知你带兵回了长安。你于城门外索要玺绶，被贾逵严词拒绝，此事我一早便知道。”他叹了口气：“你还跟小时候一样意气用事，你什么时候能高明一点呢？”

曹子文听后当即红了脸。半晌才恼羞成怒，深邃的眉眼充斥着朗朗正气：“我从来都觉得子建他比你更适合称帝称王，我索要玺绶，就是想证实父亲的真实口谕。我怀疑我不在的那些时日，你定是用了什么卑劣的手段骗父亲立你为世子！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当兄长，更不配当子建的兄长！”

曹子桓的脸瞬间变色。

但他仍泰然自若地端坐着，额前的玉帘晃碎了眸中的两片墨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