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朵雨
01
城市里突然下了一朵雨。
不是时间概念的雨,
这雨以空间为单位。
地面湿出了一块一块云的形状,阳光吝啬的从云与云的缝隙里钻进来,铺成条状的窄窄光路。
这阵子出门就好像别踩白块。
胜夹着公文包,叼着包子,非常小心的穿梭在比以往更加拥挤人群中,深怕一个不小心跌进雨块里体验洗剪吹。
前面是三朵云的交叠区,雨异常大,人群的移动速度也慢了下来,贴着雨块的边缘小心移动。
突然排在前面的大妈一个趔趄,胜暗道不妙,包子登时飞了出去,恹在了雨里。
胜脚趾抓地、大腿弯曲、手臂挥舞、脖子梗住,连眉毛都在用力,终于用一个滑稽的姿势维持住了平衡。
然而排在他后面的小姑娘被一屁股送进了雨里。空气刘海浇成了朵拉,大冤种。
“那个……你没事吧?”
“没关系,雨水呈弱酸性PH大概在5.6左右对我的身体没有伤害……”
?
女孩爬起来,回到光路里。胜注意到了她身上的校服,市一中。
啧,这年头,高中生都快卷成傻子了。
胜突然充满了仁义和悲悯,主动关心起女高中生身体状况甚至蹲下来帮她清点财物。
或许是来自陌生男人的友善让女学生很受用,她讲起了自己的事,
什么家住盘山公路旁的茅厕,石头里生无父无母,喜欢六边形的云……
尽是些很离谱的事。
胜觉得这一堆话里,除了名字以外可能都假的。
“哦对了我还没有说过我的名字吧?你好大叔,我叫荫,草字头阴雨连绵妃嫔媵嫱的yin。”
……好吧,连名字可信度也不高。
现在的高中牲,都快学成神经病了。
“我不是神经病!”
胜意外自己内心独白被听见。
“我是个超能力者!”
胜已经麻木荫的胡言乱语。
“这是个秘密哦,你要保密。”
胜连连点头。
因为大雨加上荫的插曲,胜毫无悬念的迟到了。
老板李义发看过公文包里面的资料,点了点头,说行,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胜膝盖一软,职场黑话他还是懂的,回去就是再也不用来了,加上现在走回去还要再穿一遍光路。
胜差点直接跪下乞求老板再给他一次工作机会,但是突然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名为男人的尊严的东西,支撑他咬了咬牙,胜说:“好的,谢谢老板。”
02
几周后,怪雨又变了个花样。
像是以这条河为界分割了世界,
东岸乌云连片,大雨连绵;而西岸一点事儿都没有,阳光明媚,还附带夏季的高温。
两个世界以河面上的雨幕为隔。
一开始西岸上的人还在窃喜,嘲笑那些需要穿越雨幕到东岸办事,或者定居东岸的人。
可是他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西岸再也没下过雨。
整整两个月,没有一片带着水汽的云朵能飘过水幕从东岸来到西岸。夏日毒晒,很快西岸就没有花草了。
敏锐的商业大亨嗅到了机会,立马投资建桥,收取高额过路费。
很快桥面上出现了大大小小十多座水泥桥,又很快被同一家公司垄断,带上了一样的李氏企业loge。
胜不想回家,又没有地方可以去。
他不想住在雨里,奈何丢了工作的他又支付不起天价过路费。
当下的新闻,去掉买伞的命里该发,就是前老板又带领团队在河的哪边又盘下一块地准备建桥。
不甘心啊。
胜来到酒吧,打算借酒浇愁。想他为了公司兢兢业业甚至一天工作24,就因为一点意外失误炒掉老员工,啧。
03
这次的雨幕持续时间格外长,已经三个月没有新变化了。人们似乎已经习惯,并在渐渐适应了这样的活法。
只是对于久住东岸的贫民来说,持续的大雨还是浇的人没精打采。
荫头顶书包跑进酒吧避雨的时候,正遇到和朋友打电话抱怨人生多舛的胜。
讲真,胜很意外。
“大白天的,你不用去读书吗?”
荫晃了晃破洞的伞,挑个眉。说是伞,其实早已不堪重负,只堪堪剩了个骨架。
也算应了冤家路窄,一大叔一学生并排坐聊起了人生。
两人各说各的。胜抱怨老板的绝情,人生的不幸,说一句就干口酒,皱眉咋舌喝了不少。
荫则讲一些学生间的趣事,大多数都是稀奇古怪不着调的东西。
“你知道吗?六边形有六个顶点!你不觉得超漂亮吗?”
“你知道吗?书上说蝙蝠是唯一能飞的哺乳动物。我去和老师理论飞跃出海面的海豚算不算,她居然说我思维方式有问题。”
“你知道吗,虽然我住的地方特别差,但是我有非常多的收藏品!其中最喜欢的就是街道模型了,那小路灯、小马路,还原度超级高!你见了也一定会喜欢的。”荫嗦嗦果汁,又补充“其实住的差一点也没什么,毕竟我不是一般人。”
胜不理会她,偏头盯着酒杯:“你说,这雨为什么那么怪?什么时候是个头?”
荫带上耳机哼歌,“从前有个女孩有着深切的爱,可是偏偏雨渐渐大到她看不见……”
不多时胜就醉了,挪开酒杯,拍拍她的肩,用一种长辈谆谆教诲时的语气嘟哝:“年轻人,………行嘞”
“什么?”
荫凑上耳朵
“开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荫骂了句土老登。
04
无业游民的日子没想象中好过。
胜每天饿着肚子在街上溜达,还偏专挑小吃一条街走,期待能在路边捡上几个钢镚。
“欸,过来!街溜子!”馄饨摊的店主招呼。
胜转伞挡住那人的视线,专注于地面石缝
“嘿,耳朵不好使?过来!请你吃馄饨。”
胜无动于衷。
“不要钱。”
胜不想去,真的,毕竟他身上还存有小资产阶级男人的尊严。不过很快就屈服在了馄饨汤底的飘香中。
摊主是个壮实的中年人,手脚很麻利,一放一收间撒着葱花的小馄饨就摆在了胜面前。
胜甚至来不及道谢,匆匆囫囵下肚,一碗小馄饨转眼见底。天知道他有多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饱饭了,大概从被老板辞退……或者更早。
“嘿,看你个街溜子吃的还挺香的。”
怪雨多少影响小吃摊的生意。馄饨刘这会儿不忙,干脆撩了围裙擦着手就坐到了胜对面,饶有兴趣的看他吃馄饨。
“唉,你个大小伙子,为嘛不去找个正经工作?”
怎么聊天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是念在小馄饨的情分上,胜自诩道德高尚,不能以怨报德,于是乎也打开了话匣子。
“哪是我不想?被辞退后没有公司愿意要我呀。”
“哦?你原来是干什么的?”
“司机,专门开大车跑夜路的。”
“怎么被辞退?”
“一天开夜车,迟到了,没赶上交货。你说路况这种事儿能怪我吗?想我每天冒着猝死的风险为老板跑腿,公司怎么能就因为这么点意外赶我走呢……”
胜摆摆手表示没兴趣再聊了。但是馄饨刘正听得兴趣盎然,只催他快点讲。
“还想听?”胜挑眉,“再来碗馄饨”。
“切。”
05
怪雨一直下。
气象学家、生物学家、植被研究者都快忙疯了,记录天气带来的地球新变化。但是对普通人似乎没什么影响。
胜依旧没找到工作,兜里的钱只出不进。
一个月有二十天嫖庙里的救济粥,发粥的小沙弥都已经认得出这个怪里怪气的大叔。
快到饭点了,胜蹲在路边往脸上抹烂泥,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惨一点,好多分到点粮。
往水坑里望望,胜很满意自己的形象。
水波一点点抚平,倒映出胜身后的一团人影。
胜仰头,和老人地铁手机的荫对视。
“……大叔你是变态啊。”
“……话说你真的不用上学吗?!”
胜解释了半天自己的狼狈,才勉强让荫中断报警电话。
两个人坐马路牙子边的雨棚下尴尬对视。
胜受不了这种诡异的尴尬,“告诉你个秘密,我没钱了,快活不下去了。”
“哦。”
胜瞬间意识到和一个学生讲生活窘迫是件多么愚蠢的决定。
“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是天气精灵……”
……
胜说不出话来,还在反思自己的愚蠢。
荫反倒很高兴,兴高采烈的唠起来:“其实我也和其它同学说过我的秘密,但是他们都不相信我。”
“有一次,明明已经放学了,我都收好书包站在走廊上,就等路队回家了。可是他们居然又坐回教室里,上什么晚晚读。就我一个人傻站在楼道里,倒是不觉得尴尬我觉得他们都疯了。”
“真的,我越来越不能理解他们了。那一天也是这样下着大雨………”
“咳”,荫不好意思的咳嗽一声,“其实我已经很久很久没去上学了。”
胜狐疑的抬起头。
难怪可以在大白天见到荫,难怪每次见她都只穿着校服从没带过书包文具……
胜思考,听着密密罗罗的雨声,莫名觉得越来越不安。
“喂,大叔,我真的是天气精灵”,荫诡秘的眨眨眼,“不信的话,你就看着吧,我能让东西边的天空换换。”
06
翌日。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除了东岸一处公共厕所上**然放晴,在地面投射出正方形的日光,厕所好像镀了金,一时间成了火爆网红景点。人们认为是老天的恶趣味。
胜回忆昨天,耸耸肩嘲笑了一句小姑娘多中二病。
他今天很忙的。寺庙礼佛十日不开放,他忙着找地方解决伙食。
嗯,好久没见馄饨刘了。刚好庙里顺的菜他也没心思烹制,一并带去说不定还能多嫖一碗馄饨。
胜打伞走上小吃街,这天的雨特别大。
烧饼…油条…欸小吃街还开了家寿司店?算了算了一看就很贵的样子。
小笼包…炸串串…啧连这地方都有李老头的广告,赚大发深怕别人不知道?快点走快点走真晦气……
欸?
一回神,胜已经站在小吃街的出口。
难道是自己没留神错过了?
胜狐疑,又从巷子尾仔仔细细挪到街口。
馄饨铺不见了。
胜愣住,撑着伞站在路中央。
雨水叨叨叨叨地打在劣质胶皮伞上
——叨叨叨叨 叨叨叨叨
——叨叨叨叨 小兄弟,别找了 叨叨叨叨
?
“小兄弟,别找嘞,”卖豆腐脑的马姐,声音尖尖细细,穿透力很强,“馄饨铺子不开了。”
“为什么?”
“馄饨刘出事了,车祸,就前几天。”
“雨太大了,对面车又快,刹不住,当场人就没了。”
“哟,那么大的雨,警察说查,哪里查的到。”
“脚印啦痕迹啦,雨水一冲什么都没了,要是我 我也直接逃逸的……”
马姐的话在脑中反复炸响,胜有点愣,饭也不想吃了,呆呆的挪回公寓。
交不上房租,房东老早换了门锁。胜只能暂时蜗居网吧。
随便找了个位置,胜倒头就睡。
迷迷糊糊做了一团黑色的梦,胜好像身处车祸现场,看到疾驰的大货车,在碰撞的瞬间开了慢镜头,得以看清生命弥散的瞬间——
先是胸腔压下去,身体几乎变成了2D;肝胆碎裂,体液迸流;异常强大的压力使眼球突出。身体支离破碎。
血液顺着雨水淌到整条路。
在阴雨的灰色里,红色,很妖艳。
也许是因为雨水减小了摩擦,车轮刺耳的急刹声更像小女孩尖锐的哭嚎。
“吱————————!”
!
胜惊坐起,四肢微麻,毛骨悚然,心底的绝望感也还没有完全褪去。
好久,没做过那么真实的梦了,就好像自己亲身体验过一遍车祸。
07
水幕下发生了政变。
一个东岸的贫民付不起渡桥费,试图直接从河底游过水幕,被西岸的警察当场捉包。
西岸当局一派立即定罪,罪名是偷渡,并且拒绝让那人上岸。
这种处理引发了人道主义声讨。
越来越多不满渡桥费的人们涌到了水幕边,渐渐发展成暴乱。
最后那人还是没被允许登上西岸,尽管他只是想晒晒太阳。
被东岸方拉上陆地时,他的皮肤早已泡皱,立起恐怖的脉络。
雨都已经见怪不怪,怪事倒是多起来。
明明早就被雨水淋的没脾气的家伙们,开始骚动了。
仅仅一个月,有数百人试着偷渡。
暴乱发展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潮,当局怕这帮穷光脚的失去控制,索性划分了两岸。
很快西岸架起了机枪武装,部队站在阳光下,机枪黑亮闪着光斑,黑色的枪口日夜瞄准河面。
很快东岸就全身穷人了。
东岸变成落后、治安差、脏乱、疾病、潮湿的代名词。西岸则是阳光与高贵。
尽管东西岸变得如此界限分明,依然每日都有人冒着生命危险尝试偷渡。雨幕下集中了血色事件,严重时甚至会染红河水。
胜把泡面的包装纸捏成团,哗啦一下丢进垃圾桶。
隔着布料按了按兜里的钞票,嗯,五十五。
看来这是住网吧的最后一宿了。
热点新闻依旧在播报,胜冷眼相关。
哼,姓李的也有今天,最好再多几个人去闹闹,把资本主义桥梁直接拆掉!
愤愤归愤愤,其实关上门,外头的动荡根本影响不到百姓什么。
胜嗦泡面,感慨人间美味。
08
东岸,云好像没什么变化,甚至感觉不到在流动,但是雨却一天天大起来。
哪怕是室内也阴暗潮湿,皮肤在空气中泡出褶子。
同样的,偷渡的人也在多起来,甚至发展到每月一号都有百号人试图冲过水幕。
政府一直想查这些人的行动背后有无组织者,但是无奈偷渡者不是被当场击杀就是淹死在河,很少有活口。
直到这一天,四月一号,西岸结束扫射,清理冲锋者尸体时,有个警官注意到东岸一个孩子总往河边张望,看到了警队后有慌慌张张跑开了。
警官经验丰富,当即下令追捕。
很快小孩儿被带到西岸,晒到久违的太阳的皱巴巴的小脸,颤抖着抖落一地水珠。
警官人情练达,拿出一颗糖。
小孩哇的一下哭开了,哆哆嗦嗦的说,说自己听了动员大会,激动的一宿睡不着觉,没想到起晚了,错过了大家约定的时间。
警官又问起组织者。小孩懵懵懂懂,说没有什么组织,大家都听了小老师的话,然后一起约定时间。
“你认识小老师吗?”
“不…不认识,他每周来给我们上一次课,下课后马上就走。”
“那为什么大家都听小老师的话呀?”
“老师说,只要大家努力六个月,就能见到太阳。”
“哦?为什么是六个月?”
“不知道,神喜欢这个数字。”
.
第一次暴乱发生在一月份。
很快对于传教士一般存在的“小老师”的紧急通缉令就飘满了东岸——湿漉漉的墙壁根本粘不上传单,只能用飘的。
胜好像很久没见到荫了,以至于对方哼着歌擦肩而过时,胜愣了很久。
“从前有个女孩有着深切的爱,可是偏偏雨渐渐大到她看不见……”
胜茅塞顿开,觉得这可能就是改变天气的命脉。
于是他放弃欣赏污泥里的通缉令传单,扭头追上了荫:“别想了我爱的是姐姐系!”
荫:?毛病
09
“这道题选A,别管为什么,我就是答案。”
“重力的分力往右下角98.6度那个方向画。为什么?分力啊我想往哪斜就往哪斜。”
“我保证,我说你错了,就是做错了。”
“唉……现在的学生,不行啊,啧啧。”
“再神神叨叨的高中生也逃不掉物理作业。”
荫翻了翻答案,微笑着擦掉了错解,咔嚓一声,折断了笔。
反观胜,悠哉悠哉翘着二郎腿,嘴里还叼着荫的百奇。
这几周胜都借住以“你这样不行啊,都高三了,你这个年纪怎么摆烂的着的?”补课的名义,借住到了荫家里。
虽然讲题方式很欠揍,但是这个怪大叔居然还真是个学富五车的小镇做题家?可恶!更加欠揍了。
虽然胜已经沦落到睡网吧了,但其实荫家里条件也不见得多好。地偏不说,边上就是公路;水泥墙上顶着的居然是茅草屋顶;房间里密密麻麻塞满了杂物,好像从没整理过;荫自己也说好久没见到父母了。
这么一看还真像……
盘山公路旁的茅厕。
胜看着学牲咬着笔头苦战物理,被难倒泪流满面也怄气宁死不来讨教的挣扎模样,心情舒畅万分,随口哼起来小曲,观赏起这座小屋的陈设。
贴纸、涂鸦,墙上尽是些幼儿乱七八糟的杰作。
再往下是满满一面方便面墙,贴着水泥整齐列队。
然后是大大小小的模型盒,沙漠海滩,粗略一看要囊括半个地球。其中最大的方形模型盒,就是荫曾经提到过的本城复刻模型。
模型很还原,路灯、街道,甚至连云朵都集中在了一侧,看得出主人倾注了很多时间和心血。也难怪荫那么宝贝它,不允许任何人触碰。
有一说一,荫好像还生活的挺好的。
虽然还是学生没法工作,但是每月月底都会有一个灰色长袍的男人送来一笔钱,而荫会马上把钱变成零食填充泡面墙。
正想着,灰袍男人又来了。
胜此时深深感概自己混的似乎还不如一个女娃娃。
胜紧盯着钱袋子不放,余光注意到男人小臂上狰狞的脉络。
不过对方也没就留,关照两句日常起居和注意安全也就走了。
胜总觉得男人那句“别留猥琐陌生人过夜”是针对自己的。
胜总觉得男人对荫的态度很奇怪,好像毕恭毕敬的。
沸水烧开倒入杯面,胜有再多的疑惑也收了注意力放到面上。
胜随手拿了本册子准备盖面。
“等一下!”荫一把夺过。
“?为什么”
“会弄脏的。”
“那我怎么盖面。”
“用这个。”荫双手送上自己的物理作业,眼神很诚恳。
等待面熟的时间,胜无聊翻阅那本册子。
是本画册,内容很幼稚,尽是些T形裤衩子和咧大嘴微笑的小人,幼儿园水平的画风。
倒是封面姓名栏上的水果简笔画惟妙惟肖,是李子吧。
“别笑啊,这是我小学的绘本。”
“挺别致啊,姓名栏上画水果,性别栏上填数字?”
“你懂个屁。”
荫伸手点点性别栏上的数字62,“这是爷的生日。”
龙皮蛇骨的画册。胜小声嘲笑。
然后他的面就被抢走了。
“!”
10
云的颜色似乎边浅了。好兆头,说不定很快就会消失。
只是云层上多了些意味不明的暗沉。
没事,不去管他。
胜泡面,一个手抖,溅了点汤汁到荫的模型上。就几个油滴,还都被云块拦下了。
荫看上去很紧张。
胜打哈哈,要不我帮你擦擦吧。
说着用纸巾折出一个三角,想要去吸掉油滴。
“别!”
荫声音很惊恐,飞扑上去抱住胜的手。
捏着餐巾纸的手一抖,那个云块哒一声掉了下去。
云朵砸人事件引起社会广泛关注。
正午,餐馆上方云朵毫无征兆地坠落,片刻间楼房倒塌,街道摧毁。云朵呈洁白规整的几何形,不符常规印象中的轻柔,该云朵沉重切实心,成分不明。掉落后该地区上空放晴。人员死伤暂时还难以统计……
新闻播报的声音从手机中传出,胜看了看正装的女播音员,又看了看板着脸拿镊子钳出云块修复模型的荫,心情复杂。
他再迟钝也能感觉到两者的关联了。
如果说荫是女巫,这模型就是荫的水晶球,
还是说,我们根本就是在她的模型里生活?
胜害怕了,隐隐感觉到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超出他的认知。他努力使声音不颤抖:“你就是那个传销组织的头头?”
荫头都不抬:“不,我只是带他们寻找河的第三条岸”
“倒是你,”小女孩声音甜腻天真无邪,“你有多久没有晒过太阳了?”
你有多久没有晒过太阳了?
女孩诡秘的眨眨眼,说能让东西边的天空换换。而他嘲笑小姑娘多中二病。
毕恭毕敬的灰袍男子,身上有恐怖的脉络。
胜突然觉得浑身渴望温暖。
胜想晒太阳了。
下意识看向手机,五月二十八号。
11
某年夏天。
“快下雨吧快下雨吧快下雨吧……”荫对天祈祷。
妈妈看得好笑:“下雨能凉快些?”
“不知道,但下雨我明天就不用跑八百米了。”
最后,万里无云,阳光明媚。
荫愤愤的诅咒老天,赌气把新买的模型云块全摞到“学校”上方。
翌日清早,万里无云,阳光明媚。
荫背着书包上学去,一路上亲切问候老天。
体育课前,突然云雨聚集,下起大雨。
“耶!体育课没啦!”
激动之余荫有点疑惑,不过天气这种事向来没有人说的准。
放学时雨依然没有停。
夏天的阵雨啊,还真是捉摸不定。
荫跨出校门一步,霎时间万里无云阳光明媚。
欸?
荫后退,学校里依然是倾盆大雨。
这一天荫发现了自己有点不一样。
12
荫能控制天气,通过模型中的云块。
荫想用她的能力,清出一块无人区。
灰袍男人来敲门,鞠着躬问候,说,时间差不多了。
荫点点头,趁着夜色拆掉了模型中的所有云块。
第二天一早,植被研究者、城市规划者以及西岸的权贵通通疯了,新闻发布会一场接一场。
因为西岸下雨了,而且是暴雨倾盆。
东岸,无数人从各种屋檐下雨棚下走出来,在街道上欢呼,自由地伸张自己浸泡褶皱的肌肤。
除了胜。
万里晴空中,始终有一片乌云追随着他。
只有胜知道,这不是老天爷的恶作剧。
“瞧,这是我的能力。”
“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
那一晚,荫的声音飘飘悠悠,极具诱导力。
胜嘴唇苍白,“你……想做什么?”
“欸?想做什么?”
那一晚胜感到没由来的不安,连夜逃离。
胜对荫的恐惧在东西岸互换的这一天达到了顶峰,尽管他也不知道原因。神志告诉他,一定要快一点远离这个家伙。
等等,女孩的模型规模是有限的,只要离开这座城市,是不是就不受到荫的操控了?
胜马上奔向机场、码头、火车站。但是奇怪的是,只要在他头上,一定会有一半一半的怪云。
这是为什么?
兜兜转转又回到最初的城市,胜快要抓狂,不得不开始思考事件的根本。
怪云,大雨,莫名熟悉的山路,女孩……
以及只要他在的城市一定会有异常天气。
难道说,原来魔怔的不是荫,问题出在他身上吗?
13
那天也是大雨,黑夜,盘山公路。
胜驾驶大货车赶向公司。天黑路远,车不新了,山路又抖,货物催的还紧,这种单子也只有胜敢接。
胜坐在驾驶位一路颠簸,看雨水敲打车窗,雨刮器的摩擦,以及老板李义发的电话催促。
前面的弯道口有个岔路,联着几户人家。弯道的时候应该减速的。
哪成想就是这天,雨天路滑,拐弯时电话突然想起,胜分神的瞬间,车速比平时快了,直直冲向隔离带。
胜猛打方向盘。车身旋转剧烈,传来了撞击的闷响。
再然后车轮失去控制,与地面放肆的摩擦。也许是因为雨水减小了摩擦力,车轮刺耳的急刹声更像小女孩尖锐的哭嚎。
胜后背发凉,大口喘气,稳住车后马上冲进了雨里。
地面上是一段扭曲压褶没了厚度的身体。
血水顺着雨马上淌开来,
胜抹了把脸,颤抖着举起手机,按下接听键:“老板……我撞了个人。怎么办啊……”
电话那头传来咆哮:“你知不知道轻重缓急……”
胜的眼睛在怒斥中变得明晰,下定决心地,坐回了驾驶位。
他要为老板送货。
然后写资料解释今天发生的一切。
天黑雨大,说不定不会被追究呢?
这样想着,胜离开了。
后来警察真的没有查到他,后来老板依然辞退了他。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此刻胜全部都记起来了。
14
从前有个女孩有着深切的爱,可是偏偏雨渐渐大到她看不见。
胜觉得这就是改变天气的命脉。
至少这一件事他没有说错。
荫其实姓李,李荫荫。
家住盘山公路边的茅厕里,喜欢六边形的云。
单亲家庭的孩子总是宝贝的、小心的,尽管家门口的公路平时车辆藓少,妈妈依旧不放心,一定要她在对面等,自己过去接。
这一接,就是十六年。
期间李荫荫上了县城里的小学中学,多少车辆马路也见过。只有家门口这条公路,一定有妈妈带她过去。
这天她摆弄模型,让公路沿路下雨,天空看起来就像是螺旋的云盘。
这天学校有晚晚读,她又走走玩玩,到家天已经暗了。
这天妈妈照旧远远看到李荫荫,打着伞穿马路来接。
这天,货车呼啸。
她看着妈妈的身体失去了厚度,和伞骨融为一体被摩擦着。
小女孩尖锐的哭嚎伴着货车急刹的声音,嘈杂的快要击穿耳膜。
15
李荫荫不出门,屋子的上头一直下雨。
周围的邻居受不了,陆陆续续都搬走了。
作为学生,李荫荫没有经济收入,没法继续上学。也没有能力考虑报复那夜露面后又离开的货车司机。
但是没关系,她有办法敛财。
也有办法报复。
16
头上的雨像是有生命。胜逃不掉
东岸晴空中,头顶乌云的他看起来更像傻子了。
只针对他的雨,似乎比之前的阴雨连绵更难以忍受。
胜开始听到人们对他的讨论。
17
东岸天晴的两个月。
胜活在雨下的第二年。
西岸的武装早就不知道去哪了,桥仍然在,渡桥费甚至提高了两个度。
每天都能看到打着华丽雨伞的富人隔着雨幕观望阳光,眼神里的复杂很值得寻味。
这成了东岸最好的景点,所有人都爱坐在河岸观赏。
荫也不例外。
李荫荫抱膝坐在河边,看平整的雨幕打在水面上,源源不断的泛开一排整齐的涟漪。
波光粼粼。
从前有个女孩有着深切的爱,可是偏偏雨渐渐大到她看不见。
下一句呢,
改变,拥抱新世界。
胜走向警局。
天晴了。
18
警察笑着将胜推出警局,说罪不至死。
人们都很高兴,休学女高中生投河的新闻很快被东西岸两年以来的首次大晴盖过。
警车远远经过一座大桥,印着李氏企业logo。
河面悄悄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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