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份的暑假。
早晨下着小雨，空气中混合着泥土青草的味道。雨滴点醒了青石缝间绿苔，石阶旁 树叶青绿，凉风习习。
菲洛在走廊缓缓踱步 仰头默读着墙上贴的注意事项和医生简介——她太无聊了。
菲洛考上星学院的初中部后，父母就带她从水月沧澜搬到了瑞拉。也许是瑞拉的魔法气息太弱，每月菲洛都会连续几天莫名高烧甚至昏迷，吃退烧药也没用。
海德夫妇不可能每个月连续几天 都在菲洛身边照顾，后来 他们从水月沧澜带来一只精灵 化作魔卡，让菲洛将它带在身边，但症状依旧没有缓解，反而是精灵身上的魔法气息越来越弱。只好又把它送回水月沧澜，让菲洛住院静养。
前几次他们还会来医院看望菲洛，后来就只打电话问问情况。海德很忙，他是水月沧澜的宗长。
身后突然传来翻书声，菲洛回头望去，一位少年垂眸在看书，身旁还摞着几本。栗色的碎发微微遮住双眸，长些的拢在脑后绑了个不羁小尾巴，身上是有些宽松的病号服，大概是医院的常驻病患。
“可以借我读一本吗？”菲洛走上前。
少年意外的抬头，迎上菲洛隐隐发亮的眼睛，道：“你拿吧。”
“谢谢。”菲洛随意抽出一本书，也懒得再回病房，坐到他旁边。
书的扉页写着名字——道林。
菲洛悄悄看了少年一眼，她记得 星学院开学考的年级第一 就是他们班的“道林”，断层第一。
临近开学，班级群里的名单却突然删掉了道林的名字。听说是休学了。
这个人看上去与她年纪相仿，是不是休学的道林？
这些冒昧的问题显然不适合问出口，菲洛默默收回视线 把疑惑藏在心底。
墙上的时钟无声的转着，不知不觉间 手中的书已经看了小半本。
一位身材高挑瘦削的中年女子匆忙走进医院，她抖了抖手中那把还挂着雨滴的伞，视线很快锁定道林的方向。
“道林，你怎么又在看书？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不能过度用眼……”
女人刻意放轻了语气，这些话听起来竟有些小心翼翼的意味。
道林看了女人一眼，沉默地转身，大步走进病房，单薄的身影在“砰”一声门合上后消失不见。
女人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她缓缓跟上去，在病房门口停住脚步。
道林的病情愈来愈严重，性格也愈来愈冷漠，女人心头一酸，她想，如果没送儿子去水月沧澜修炼瞳术，他应该也能像普通孩子一样顺利长大，而不是被精灵一点点吞噬 绊在这小小的病房里。
道林小时候喜欢吃尖叫丸子，总是缠着她买一盒，然后又举着小丸子到处跑，尖叫丸子十分吵人，但至少他是开心的。
这些回忆刺痛了女人。
她捂住脸，泪水从指间流出来。
-
第二天，菲洛看完了书 想要还回去，却没在走廊上看到道林的身影。她凭着记忆来到病房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请进。”少年声音清冽。
“我昨天借了你的书……”菲洛走进病房，声音愈来愈小——她看到少年眼睛蒙上纱布，脸上仿佛多了一个刺目的白色痕迹。
“放在桌上就行。”
道林独自坐在病床上，桌上是一些鲜花和一沓书。
时间很慢，厚厚的书本，是道林唯一的陪伴，却会消耗所剩无几的光明，他被蒙住眼感受时间流逝，仿佛他的生命也跟着逝去了。
-
门被推开，格雷夫人跟着几个医生走进病房。
道林侧躺在床上，用枕头压住耳朵，不去听大人们讨论病情。
...
“我可以再借一本书吗？”女生问，病房里安静了一会儿。
“当然可以，你自己拿吧。”
“谢谢。”
...
脑子里回绕着刚才的对话，耳膜里轰轰的响，道林能听见自己清浅缓慢的呼吸声，随后是更刺耳的耳鸣，几乎要埋没了所有声音。
心脏又传来细密的疼痛，道林疲倦地闭上眼，半醒间自嘲地想着：约不到简教授，说再多也没用。
-
清晨，在医院乘电梯时，菲洛听到有人在议论，他们说着“一楼那个活不过今年的男孩”。
“唉，就怕最后人财两空。不如趁早放手，让孩子早点解脱。”
她不敢想 怎么能放手，让一个孩子独自去穿过无尽的黑暗。
菲洛敲了敲门 抱着几本书走进病房，这几天借书还书几乎成了菲洛的日常。
因为常来走动，菲洛偶然碰到过几次那天的女人，得知了她是道林的母亲。以及道林的确参加过星学院初中部的开学考，后来因为身体原因 只能休学。
道林背对着菲洛站在窗前，天上还是飘着雨，迟迟不晴，窗外透出的光把他的身影扯得十分单薄，好像下一刻就要随着风飘走了。
菲洛走到窗前，看他的眼神有聚焦地望着远方，有些惊喜：“你的眼睛好了？”
道林眼中装着浅浅的笑：“短暂的恢复而已。可惜还是下雨，不能出去看看。”
“你想出去吗？可以打伞。”
“算了吧，我母亲不会同意的。”
后来菲洛带来了三个晴天娃娃，是用不穿的白衬衣扎的，还画了笑脸，只是怎么看都有几分苦涩。
格雷夫人帮忙把它们挂到窗前，他们一起等天晴。
-
又连着下了两天雨。
两人都没心情再读书，他们并肩坐在大窗前看雨，这片静谧中，道林轻轻阖上双眼，好像在任由黑暗将自己包裹。
长久的沉默，寂静几乎要将病房淹没。
“你的眼睛 是怎么回事？”菲洛轻声打破沉默。
道林睁开眼 望着窗外的雨，好像出了神。良久 才道，“我出生的时候 大祭司预言我的魔法天赋很高。于是六岁那年，父亲把我送到水月沧澜修炼瞳术。他一直希望我能强大一些，好让家族更上一层。后来，父亲把我送到瑞拉最好的小学。修炼过瞳术后 我的魔法的确更强了，成绩也很好。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我前途一片光明。”
“可是五年级时，瞳术开始反噬我，身体慢慢被精灵吞噬 经常会不能活动，我只能坐轮椅。过了两年，我的眼睛也开始受影响，偶尔会有失明症状。于是小学毕业后我就住在医院。父亲来看过我几次，医生说我以后可能会彻底瘫痪，他的脸色越来越沉重，好像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给我办理了休学。”
“会有办法的。”菲洛的声音有些干涩，“瑞拉这么大，肯定有医生能把你治好。”
简教授可以。道林的主治医生一直在想不同的治疗方案，可是并没有什么用。院里想请简教授会诊，可她太忙了，见一面都很难。
治疗的事仿佛陷入死路。
道林无所谓的笑了笑，“不说我了。你呢，为什么住院这么久？”
“我是从水月沧澜搬到瑞拉的。可能是水土不服，经常因为高烧而住院。”
道林点点头，伸手拨了拨窗前的晴天娃娃。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天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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