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泰明公寓的落地窗外,城市霓虹尚未完全熄灭,残留着几分狂欢后的倦怠。客厅里,一盏暖黄的落地灯驱散角落的阴影,空气里飘着红茶温热的香气。白光莹蜷在柔软的沙发一角,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落在对面正低头划着手机屏幕的高泰明身上。联谊的热闹喧嚣已彻底沉淀,此刻的宁静显得格外珍贵。
“光莹,”他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强装出来的随意,尾音却绷得很紧,“我这条命,捡回来得有点太轻松了。庞尊那人,什么时候开始做慈善了?说说,他到底开出了什么价码?”他顿了顿,“还有你,又替他付了什么?”
白光莹背对着他,身形在透过窗纱的朦胧月光里显得纤细而单薄。她肩胛骨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像被无形的丝线骤然拉扯。她没有立刻转身,只是微微侧过头,月光映亮她小半边脸颊,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没什么特别的,”她的声音飘过来,努力维持着平直,却像蒙了一层薄纱,“他也并非全无顾虑。你能回来就好,明,其他的不重要。”
“不重要?”高泰明猛地站起身,凳子腿摩擦地板发出刺耳的锐响。他几步走到白光莹面前,逼视着她躲闪的目光,“看着我回答!他用什么换的我?你又答应了他什么?是不是又要把你锁回那个该死的契约里?”
质问像沉重的石块砸落。白光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辩解,想再次用言语筑起那道脆弱的墙。然而,一个字也未能出口。
一股尖锐的、冰冷的剧痛毫无征兆地贯穿了她的心脏。那痛楚如此清晰猛烈,如同被无形的荆棘狠狠刺穿、绞紧。她闷哼一声,身体猛地向前一躬,左手死死捂住胸口,指关节因用力而瞬间发白,冷汗顷刻间渗出额角,打湿了几缕散落的金发。她几乎无法呼吸,视野边缘泛起一阵阵发黑。
几乎是同一瞬间,站在她面前的高泰明脸色骤然一变,闷哼出声。他同样捂住了心口的位置,眉头痛苦地拧紧,额角青筋隐隐跳动,身体晃了晃,不得不伸手撑住旁边的钢琴才勉强站稳。胸腔里,那颗不久前才重新搏动的心脏,此刻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挤压,带来一阵窒息般的钝痛和难以言喻的恐慌。
但诡异的是,他清晰地感觉到,心脏本身跳动的节奏——尽管被痛苦干扰——并未紊乱,依旧沉重而规律地撞击着他的胸膛。这并非心脏本身的问题。
白光莹喘息着,勉强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残留着痛楚的痕迹,惊疑不定地看向高泰明。高泰明也正看着她,两人目光在空中碰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剧痛余波和更深沉的、不祥的茫然。
空气凝固了。那阵尖锐的、同步的疼痛来得毫无道理,退去后只留下满室冰冷的寂静和一片巨大的、沉甸甸的未知阴影。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喧嚣璀璨,却再也照不进这方被无形恐惧笼罩的空间。某种至关重要的东西,似乎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无声无息地碎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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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昔日象征着狂暴力量与煊赫威势的堡垒,此刻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铁锈味——那是血液彻底干涸腐败后特有的腥气,混合着一种微弱的、焦糊的臭氧气息,那是雷霆之力逸散殆尽后残留的余烬。
巨大的水晶吊灯早已熄灭,只有穹顶破开的大洞,透进几缕惨淡的、不知是月光还是晨曦的冷光,斜斜地投射下来,形成一道惨白的光柱。光柱的尽头,便是那具曾代表雷霆之怒的躯体。
庞尊仰面倒在高高的台阶之上,身下是一片巨大、粘稠的暗红色区域,早已失去了新鲜血液的湿润光泽,变得暗沉、板结,如同某种不祥的地毯。他身上的华服破碎不堪,被深褐色的血痂和撕裂的布片黏连在一起。
最触目惊心的,是贯穿他胸膛的巨大荆棘。它由某种扭曲的、闪烁着诡异暗绿色幽光的物质构成,表面覆盖着密密麻麻、令人头皮发麻的尖锐倒刺,深深没入他左胸心脏的位置,又从背后穿出,将他死死钉在冰冷的台阶上。荆棘周围的血肉呈现出一种可怕的暗紫色,边缘甚至泛着不祥的灰败,仿佛被剧毒腐蚀过。伤口处早已没有血液流出,只有凝固的、深色的血块和微微翻卷的皮肉。
他的头颅无力地向后仰着,颈部拉出僵硬的线条,下颌微张,露出失去血色的牙齿。那张曾经张扬跋扈、充满力量的脸庞,此刻只剩下一种凝固的、极致的惊愕。淡金色的眼瞳彻底失去了焦距,空洞地朝向雷霆轩布满蛛网和灰尘的穹顶,里面映不出任何光影,只余一片死寂的茫然。几缕失去光泽的银发沾着凝固的血块,黏在汗湿冰冷的额角和脸颊。
周围的空间里,偶尔会极其微弱地闪过一丝丝细小的、蓝白色的电弧。它们不再具有毁灭性的力量,如同垂死萤火虫最后的微光,挣扎着在冰冷的空气中蜿蜒一瞬,发出“滋啦”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哀鸣,随即彻底湮灭在浓重的血腥与死寂之中。再没有震耳欲聋的雷鸣,没有肆虐的雷暴,只有这具被钉死在高台上的冰冷躯壳,宣告着雷霆主宰的彻底陨落。辉煌的雷霆轩,成了他最终的、也是最讽刺的囚笼与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