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一上马车,袁慎就见程幼薇凑近在他脸上瞅来瞅去,男人靠在马车的车壁上,被盯的有些发毛,他略不自在,问道,
“你看什么?”
“我在看你的鼻子有没有歪。”小女娘一脸认真。
袁慎没好气:“……你该庆幸它没歪,否则将你卖了都还不起。”
“不忘挤兑我,那看来没事了。”小女娘点点头:“阿姊,他没事了。”
袁慎:“……”
袁慎瞥见对方眼角处还残留着些许湿润:“你,哭过了?”
程幼薇晃了晃脑袋:“我从小不爱哭。”
“在我面前还装。”袁慎道。
程幼薇想了想,抬起指尖在眼角处用力一搓,递到袁慎眼前,“你闻闻,这是茶,四溢堂的茶!”小女娘特意补充了一句。
袁慎嘴角有些抽动,这还是上回他被程幼薇在四溢堂坑了,为了不失面子袁慎摇摇头,嘲笑道:“你这苦肉计使得颇有些自损八百啊!”
此话一出,程氏姊妹俩相看一眼。
程少商问道:“什么苦肉计,袁公子,你莫要给人随便栽罪名。”
袁慎不在意看了一眼程幼薇:“初春的湖水冷不冷?”
“听说王姈连裕昌郡主的生辰晚宴都未曾出席,足见伤的不轻啊,不过即便你们要对付她,也用不着自残。”
“那又如何?反正我也不怕她,大不了以后世家邀请我不去便是了。”程少商道。
程幼薇点头附和:“阿姊不去,那我也不去。”
袁慎:“……”他默了默,“原本家母还想过两日邀你……”袁慎忽地一顿,转而改口,“邀……各府女眷过府赏梅。”
“赏梅?”程幼薇听不出对方话里的言外之意,漫不经心开口:“不用出府也能看到,我和阿姊院里就有几株红梅树,天天看,我都看腻了。”
袁慎:“……”
倒是一旁的程少商愣了愣:“你该不会是想相看我阿妹吧。”
此话一出,程幼薇一把收紧领口,看着袁慎一双鹿子眼满是惊悚:“你你你是觊觎我了?”
袁慎:“……”男人作无奈状叹了一声,一脸嫌弃道:“程婠婠你好歹也快及笄了,涉及自身婚事,你一小女娘就不能装些害羞模样吗?”
“战国策上都说了,女为悦己者容,同样的道理,我又不喜欢你有何好害羞的?”程幼薇一摊手,反问:“莫非你喜欢我嘛?”
袁慎嘴角不屑一提:“如师妹这般不像女娘的女子,有哪家儿郎敢娶你?”
程少商横了一眼袁慎,道:“婠婠,我日前在家里听到西市吴家主母给阿母送拜贴,邀你去泠园听戏,就是为了给她幼子与你牵线,听说都城大半个戏园子都是他家开的。”
程幼薇眼一亮,双眸里蹦出无数颗小星星:“有钱,那是不是以后有吃不完的玉露团!”
袁慎竖着耳朵偷听,接的甚快:“钱财乃身外之物。所谓君子学六艺,那家小公子一句诗念的磕磕巴巴,别说弓箭都拉不开,礼乐更是一窍不通,六艺里三样都不沾边,倘若师妹真嫁了,日后当悔矣。”
“我又不嫁你,你这么激动做什么?”程幼薇呛了回去。
“我……”袁慎被噎:“我只是陈述事实,再说了……”
“你要想嫁我也得想娶啊!”袁慎一脸高傲:“吾家新妇将来是胶东袁氏的宗妇,自然要端庄贤淑,怜弱恤老,更别说祭祀宾客,首领诸介妇,绝对不能像你似的,一言不合,拔拳相向。”
程幼薇睨着他:“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娶亲,算起来,大师兄今年二十有一,算你这般大的男子多半已儿女双全。”
“我……我那是……”袁慎再次被噎,他那是娶不到吗?都城里女娘倾心自己的不在少数!
袁慎坐直了身子:“……袁某好歹也是生于百年世家,新妇自然是要细细挑选一二。”
“那多谢袁公子相救,新妇你慢慢挑,慢慢挑,”程少商牵起妹妹的手转头就要下车:“我们先走了。”
“等等。”袁慎突然开口打断了二人的脚步。
只见他不在意地从一旁的座上拿出一个精致的小圆盒,往程幼薇的腿上一搁,“这是我家不常用的紫玉膏,不用感激我。”
程幼薇旋开了盖子,一股粘粘的清香扑面而来,好香……她递到程少商的鼻尖。
程少商低头也闻了闻,有些迟疑,“这个……不会毁人容貌吧?”
“就你如今这副模样,还用得着袁某来毁?”
“对了,此药专治跌打损伤,消肿祛疤,一日两次,不出两日腿便可消肿。”袁慎突然补充了一句。
程幼薇抬起了眸,盯着面前的男人,这厮怎知她腿上有伤的?
袁慎不慎瞥见小女娘那双明亮的眸子直勾勾盯着自己,似乎怕被人看透了心思,“我就是觉得你如今走路活像个过街老媪,实在是有碍观瞻。”
程幼薇:“……”
果然和这厮八字不合,说两句就要吵架。
程幼薇将裙摆撩开,右腿豪迈一伸,在袁慎眼前转了转脚踝,“我上过药了,你看,上回花灯夜起火,宫里送来的秘药。 ”
袁慎无奈:“你知不知道女娘的脚是不能随便给别人看的。”
程幼薇不服:“看了又怎样?我上回灯会被砸了腿还给医士瞧了。”
“那能一样吗?”袁慎一偏脑袋:“算了,跟你说了也说不明白。”
程幼薇探着脑袋,问:“你大半夜出现在我家附近,是……专程来给我送药的?”
“呵~”袁慎装作一副被气笑的模样:“袁某不过是恰巧路过,师妹莫要自作多情了!”
“赶紧回府吧,天寒地冻的,别总赖在袁某的车上。”
马车外寒风瑟瑟,吹的窗棂呼呼作响,袁慎将身上的狐狸毛绒氅脱下一把丢进了小女娘的怀里。
你以为袁慎是突然转性了?那就错了!
在小女娘惊讶的目光里,袁慎那厮不疾不徐嘲笑的音色适时响起,“师妹如今这副模样,就不要出来吓人了!一个女娘着装邋遢至此,实在是辣着在下的眼睛了!”
程幼薇白日落水回来后换了一件雪白的襦裙,今日下过雨,地上湿哒哒的,方才走的急裙摆上沾了些泥泞,在加上方才于九骓堂求阿母时又赖在地上,膝盖上还沾了一大片泥垢。程少商则还是白日里那身蓝色的衣裳,对比她阿姊程幼薇此刻活像是在泥沟里打了个滚。
“哼!谁求你看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程幼薇一把抱住绒氅头也不回,跳下了马车。
与此同时,两位兄长正从身后府中寻了出来。
程颂急急走了两步:“你这是从谁的车架上下来的!”
程少宫跟着道,“阿父让你二人先回去,说是阿母已经许诺,只是罚你们写字,其他事不追究了。”
“写字,那还不如追究我呢!”程少商摇头无比抗拒。
程幼薇转念一想,“阿姊,要不我们去万伯伯府上找萋萋阿姊?”
“这倒是个好去处,我想好了,去投奔萋萋阿姊,去万府!阿兄们,待过两日,阿母消气了,你们再来接我和婠婠。”程少商将莲房一并推了回去。
瞧着程幼薇一边披上绒氅,将另一头搭在程少商的身上。程少宫抓了抓脑袋无比疑惑,“她们哪来的绒氅?”
程颂低声自语道:“看着像是男子穿的……”他跟在后面追了两步:“诶,那是谁的衣裳!”
“他爱要不要,哼!”空旷的街道上回荡着小女娘的声色。
夜风拂过脸庞,带着凉意,程氏姊妹在漆黑的夜里马不停蹄朝着万府奔去。程少商望着妹妹那纯净无瑕的笑颜,很多年后,再回想这样的时光,虽然当时是为了逃避阿母的责罚,却也是她们最美好的年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