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树后庭花

一树飘零一曲歌，一袭水袖一场雪。花落、树枯，引得无数才子摇头晃脑吟诵诗句附庸风雅，而伶人那一首歌、一段舞却引得满堂喝彩，引得那些达官贵人尽撒雪花银。怜月还在“玉簟秋”唱着后庭花，总是穿一身浅绿色的襦裙，挽一头明媚而清冷的垂月髻，斜斜地插一只雕着木棉花纹的紫檀木簪子，缓缓地走着，轻移莲步，带着嘴角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仿若秦淮河岸边的一支柳条儿，随风而动，身不由己。

六朝终究是要亡了，转瞬间就要覆灭了，该化成一把尘土，消弭在秦淮带着烟雨风尘气息的风中了。

昨日怜月还听到来楚馆的客人说，叛军已经逼近金陵了，这王朝，怕是保不住了。怜月叹一声，不知道是愁还是终于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这家楚馆依旧是喧闹繁华的，抑郁不得志的人，寻欢作乐的人，这楚馆中最不缺的便是人了。丝竹声不绝于耳，客人调笑的声音不断，谁都不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所有人也都只享受着此刻，醉生梦死，不过如此。

怜月坐在镜前，懒懒地描着眉，大堂又来人催了，身为玉簟秋的头牌歌伎，每日总有许多人专程过来听她的曲儿，正是从宫里传出来的《玉树后庭花》。怜月懒懒的回了一句，随手在瓶中折了一枝花簪在耳边的发上，抱起琵琶下楼。

《玉树后庭花》伴着琵琶声和叫好声仿佛要掀了这楚馆的楼顶。

傍晚了，怜月抱起琵琶向柳姨告辞，踏着秦淮的月色回了家。父亲年迈，妹妹还躲在房中，已经几天没有出来了。怜月放置好琵琶，打水，添柴，生火，做饭，这些日子，她已经做的很熟练了。侍候好父亲用饭，又端着特意为妹妹留的饭菜进了妹妹房中。

“总是要吃一点儿的不是，何必为了一个纨绔小子苦了你自己，还惹得父亲忧心？这国也快亡了，那群人，会有报应的。”

“姐姐，”花颜哭着扑入怜月怀中，却哽咽着再说不出一句话，抽泣了半晌，才复悠悠开口，眼中却含着恨，“姐姐，你说那些人真的会有报应吗？”看着妹妹的神态，怜月叹了口气，应和着终是劝花颜吃了一些。

夜已深了，怜月回到房中，透过窗子，透过院中已见枯败的老树，看到极为明亮的圆月。本为世家女，何甘做伶人？可如今，却也听天由命了。

回忆起年少时，那时父亲还是朝中的重臣，却因得罪了丞相而被设计陷害，偏那皇帝也是个昏庸无道的小儿，只知宠信权臣，不明分说便把父亲打入狱中。母亲一个后宅之人，想尽了法子托人周旋，不料人心难测，昔日的许多至交好友皆推脱不应。本就体弱的母亲，一气之下便撒手而去。而后父亲被释放出狱，被去了官位，一息之间，物是人非。父亲清廉，为官数十载却没有什么积蓄，打发了仆人，全家搬到了如今的小巷中苦苦支撑，到如今，家中生活已经很困难了，她才不得不入这勾栏中做一个伶人歌伎来维持生计。所幸怜月琴棋书画总是学的认真，尤其这《玉树后庭花》是得了宫中伶官指导的，更非寻常人所能比拟，也因此，她才成了这楚馆中的头牌人物。前些日子，妹妹因为家中有事来找她，却不料被一权贵公子看上，定要妹妹入府为妾，妹妹年幼，又从未出过宅子遇到过如此纨绔，从未受过如此委屈，后来事情虽然有柳姨周旋解决，可妹妹依旧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这王朝，已是腐朽到根骨里了。又叹了一口气，和衣睡去。

又过了些时日，叛军已打到金陵城下了，怜月这几日没有出门，在家中服侍父亲。父亲老了，从人到心都老了，他如今只想看着两个女儿风风光光的出嫁，而后和和美美的过着平常的生活，他就可以安心去陪着母亲了。怜月知道父亲是对自己是有愧的，因为父亲入狱时向怜月退婚的那家世交，父亲常叹是自己交友不慎才委屈了她。而怜月没有太大的感触，甚至还是有些庆幸的，庆幸自己还没有嫁出去。

金陵城终是破了，怜月亲眼看到烽火在城中燃起，烧了一天一夜，那个方向，远远看过去像是皇宫。

旧国已灭，新朝渐稳，战乱过后，新朝采用的安抚政策，稳定民心，更是免去了一部分赋税，自是引得百姓叫好。

而怜月，依旧是玉簟秋的一个歌伎，日日抱着琵琶缓步踏着秦淮烟雨，应着客人的呼声一遍又一遍的唱着那曲《玉树后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