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完已经傍晚，一通电话声从客房传来，秦究瞥见屏幕上闪烁的陌生号码，将手机递给了游惑，转身走出了客房。

游惑接完电话走出房门，垂着眸回味着电话里的内容，迈出门槛时全然忘了冯老小院的每个房间门口都有一级矮阶，因为没做准备，游惑脚下一空，本能地抓住手边的东西，一件黑色的——风衣。

不用抬眼都知道是谁，黑色风衣布料在他的掌心皱缩，连带着它的主人也跟着踉跄了半步，秦究的呼吸猝然贴近他的耳畔。

游惑眼睫轻轻一颤，只是一秒就撤开身。撤开的瞬间，他闻到了对方身上若有若无的檀香气息，是冯老的洗衣液。

秦究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似乎看到了他眼底下那丝转瞬即逝的慌乱，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感觉，像被人挠了一下。

游惑轻咳了一声，为刚才有些尴尬的行为解释道：

“没看到台阶。”

“哦，那真巧。”

游惑皱了皱眉，搞得好像他故意往秦究身上靠一样，刚一抬眼就对上那双带着玩味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扬，有一瞬间竟让游惑想到了三年前，那时的秦究也经常对他这样笑。

游惑不打算继续和他掰扯下去，淡淡的开口道：

“我得走了。”

秦究挑了挑眉。

“好啊，正巧我也是时候回去处理一些事，跟我的船走？”

他毫不在意的说道，接着就对上游惑带着些许质问的视线，似乎都在大写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用了，内部会来接我。”

“恕我直言，游先生和我目前还保持着白纸黑字的合作关系。”

当一字一句的利益被牵扯出来，也就意味着他们的虚假关系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时的“合作关系”

“那很遗憾的告诉你，文件现在对组织没用了。”

游惑准备离开，和秦究擦身而过的瞬间被一股不大的力拽住手腕，游惑抬眼看向他。

“冒昧的问一下，游先生理解的合同是一方拒绝就会作废的吗？”

“………”

即便有万般不情愿，他还是得上了秦究这条贼船。

刚才楚月给他打来电话，秦氏集团暗中调查出当年那起爆炸案幕后真凶的手下的信息，资料里显示他与游惑组织内部有多次来往，更不巧的是，之前让窃取文件的“买家”也是他，如此一来，游惑与爆炸案的关系…很难不让人起疑。

而作为秦氏集团全权掌管者秦究，这些事情他肯定比谁都清楚。

那他与游惑他合作的企图…就不言而喻了。即便劫匪的出现可能打乱了他的计划，但依照秦究的性格，不得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就像现在如此，如果游惑不跟他回去，就间接承认了与爆炸案的种种瓜葛并非虚构。

游惑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这种被掌控、束缚感觉。

“这才不到两天就要走啊，这的土路本来就松又下过雨，这会儿回去是不是太危险了？”

游惑垂着眸没有去看冯老热切的眼神，他不太会表达情感，就听见身旁的秦究拍了拍冯老的肩膀：

“大爷，我们有急事得先回去了，回来有时间一定来看您老人家。”

冯老只是淡淡笑了笑，摆了摆手，他也知道两人这一走就可能不会再来了。

“行，路上一定注意安全。”

轮船停在海岸，他们还需要先走出这片林子，游惑走在前面，秦究跟在后面。

他们走的这条小路应该是村民开辟的，路两旁枝叶丛生，好在积水不是很多。

秦究游惑的个子本来就高，经过时需要不时地拨去从两边生长出的树枝。

一路上他们彼此都没有说话，游惑垂着眸，身后是枝叶摩擦的声音和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你为什么要查三年前的那起爆炸案？”

果然。

他什么都知道。

游惑停下脚步，身后人也停了下来，他转过头，正准备开口时向秦究身旁一瞥，立刻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秦究”，随后猛地按住他的肩膀，向右一倒。

“有蛇！”

说话的同时，一条挂在枝头的灰褐色水蛇从斜后方窜出，应该是刚才拨动枝叶受到了惊吓，如果躲闪不及，他现在应该落在秦究的肩膀上。

下过雨的泥路本就滑，游惑突然感觉脚下一崴，被一旁的秦究及时拉住。

水蛇正好落在一旁的水坑里，在里面扭动着躯体想要爬上来，又被秦究一脚蹬了回去。

秦究看了看游惑动作不太对劲的小腿。

“你脚是不是崴到了？”

“……”

秦究看他不回应，又开口道：

“猜对了？”

游惑脸色明显僵硬了一下。

“有病就去治。”

说着他自己挽起裤腿，右脚上方白皙的脚裸有些红肿，他试着转动一下，疼，又试着走了一下，更疼了。

但某人面色上依旧平静，似乎肿的不是他。

“行了，别硬撑了。”

秦究背对着他蹲下身，转过头看了看游惑，一副要背人的架势。

“上来吧。”

“拒绝之前最好先考虑考虑自己的脚。”

游惑站在原地，嘴边想好的拒绝的话又咽了回去，经过几秒的思想挣扎，还是选择长痛不如短痛，将双臂环上秦究的脖颈。

下一秒就感觉腿上一紧，被一股力量托起后便双脚悬空了。

令他意外的是，秦究背他看起来毫不费力，即便走了有一会，但他的呼吸依旧平稳。游惑没有靠在他的脖颈上，但仍被他翘起的头发挠的有些痒，于是将脸撇向一边。

“头其实可以不用伸的那么远。”

这人不说话是不是会死，他不知道秦究是为了隔应他还是别的什么，但经过这两天的相处，他能感觉到两人之间的关系好像缓和了一点，但也不多。

游惑没好气的说道：

“你的脖子现在在我的手里。”

秦究轻轻挑眉一笑。

“落在A先生手里，那确实有些不幸了。”

游惑冷笑一声，他只想说彼此彼此。

快到海边时，游惑让秦究放了下来，不远处便看见站在游轮旁的154。

“老大。”

只有922和154对秦究的称呼是老大，不仅是因为他们是跟在秦究身边时间最长的人，也是因为他们帮秦究干一些除了集团之外的事情。

“走吧，他脚伤了，找个医生给他看看。”

游惑看了一眼154，也跟着他进了游轮，秦氏家大业大，来接秦究的是一艘豪华的小型私人游轮，说是小型实际上一点也不小，游惑就一直跟在154后面，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走过时能清晰地听见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游惑不紧不慢的开口道：

“好久不见。”

面前的人似乎身形一愣，随后笑了一声转过身。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三年前是你救走了秦究吧。”

154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三年前154明明是秦氏仇家的手下，却在爆炸前夕临阵倒戈救走了秦究。

154也没有感到意外。

“对，但他脑神经受到了一些波及，这点你肯定也感觉到了。”

毕竟他失去的是关于你的记忆。

游惑顿了顿，靠着墙开口道

“其实我也没想到能在这看见你，但我还是想问一句，三年前动手的是xx集团的人吗？”

“对。”

“xx(三年前对秦究开枪的人)和老大之间自然有恩怨，但因为秦氏势力庞大，他不敢轻举妄动，后来有了xx集团做靠山，才敢做出那么大的动静。”

154手上的钥匙挂件在指尖绕了绕，游惑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之前绑922的时候，在他的手机上好像也看到了这个。

“不过我挺意外的，你居然没有问我为什么救他，不怕我居心叵测？毕竟我之前是xx的手下。”

游惑冷笑了一声。

“他这不好好站这了吗，叵不叵测的也跟我没什么关系，xx集团的事同样影响到了我们内部，现在问完了。”

必竟一会还要跟这只老狐狸当面对质，解释自己与xx集团并无任何瓜葛，他敢这么问154，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知道他跟秦究过往的人。

“你不打算告诉他实情吗？”

“没必要。”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有私心的，秦究为他挡子弹的身影和自己离开时的毅然决然至今还令他难以释怀。独留秦究一个人在雨幕交织的夜晚，他早该知道哪群人的心狠手辣，离开时的“放了他”显得有些欲盖弥彰，原以为可以保全秦究结果全身而退的是自己，如果154那时没有及时救出他呢？

他可能会恨自己一辈子。

最好的结果就是下了船之后他们两不相见，他知道秦氏和xx集团只见免不了一场恶战，真正交锋的时候，他会推波助澜的帮一把秦究，助他了却两家之间多年的恩怨。

那之后呢？

他也没想过。

他跟着154来到医疗室，在快走到门口时，就听见154又开口道：

“有一点你可能误会了，老大没想对你下手，之前不好说，但现在没有。”

游惑闻言抬了抬眼。

“如果他真想对付你，来的人就不会是我了。”

“谁？”

“922。”

“……”

154看着游惑僵硬的脸色，一只手放在额上。

“不是不是…922还没这个本事。”

“总之我也看不懂老大，可能他有他自己的想法吧。”

游惑进了医疗室，刚才走路没感觉到，现在一停下来脚踝倒是火辣辣的疼，好在经过检查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扭伤了。

涂抹完药膏后，游惑被人送到了一处露天的休息室。天色暗淡，晚风轻轻吹起游惑的发梢，竟让他产生一种想睡觉的感觉。

就像154所说，他也有点看不懂秦究，明明他们现在是假合作、死对头的关系，两人嘴上互不饶人，但还是会下意识的帮助对方，自己这么做完全合乎情理，但失忆的秦究呢？

想着，就听见推门声响起，一道身影走了过来，顺手拿一支红酒杯，靠在了自己面前的玻璃栏杆前，将手里的红酒轻轻摇晃着。

“景色不错吧。”

“是不错，就不知道秦先生这么大费周章地请我来，只是为了看景色吗？”

游惑抬了抬眼睫，也从桌上拿了杯红酒，抬头喝了一口。

“如果是关于爆炸案，恐怕无法奉告。”

秦究转过头斜倚在栏杆前，闻言笑了笑。

“听你这么说，好像我除了这件事就没有什么好问的了。”

“不是吗。”

“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好像我从始至终没告诉过A先生我的真名吧？”

游惑立马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在树林里他情急之下喊了“秦究”。

“查到的，不行吗？”

游惑脸不红心不跳。

秦究听闻耸耸肩。

“那真是费心了。”

游惑眼都没抬，轻柔的风似乎将他的思绪吹向远处。

“下雨的那天晚上，你去干什么了？”

秦究用拇指在高脚杯的杯柄上轻轻摩挲，身旁的人声音听着清冷，像海风一样。

“打了个电话，嘱咐了点必须做的事。”

“免得和A先生连朋友都做不成。”

朋友。

游惑感到一丝意外，他和秦究的关系已经算得上朋友了吗？但细细回味，他却高兴不起来。

在岛上，游惑刚开始感受到了附近可能有秦究监视的眼线，但往后的几天，这种感觉却消失了。

游惑没有作声，只是杯里剩余的一点红酒喝完。

“有一点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让A先生总给我一种…逃避的感觉。”

游惑感觉到旁边的人靠了过来，两人的气息在空气中碰撞，他对上秦究深色的眼睛，里面映着他的身影。

“明明那天晚上我看到你，有一种莫名的难过。”

精心维持的平衡在此时断裂，游惑感觉自己被轻轻带入怀里，宽大的手掌落在他的后颈，迫使他微微抬头，滚烫的视线交织，但整套动作却显得温柔的不像话，似乎他只要拒绝就能轻易挣开，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但他没有。

当吻落下来的时候，游惑这三年一切不为人知的忐忑像是找到了泄口，难过、思念还有委屈像潮汐般涌上心头，他揽住秦究的脖颈，用吻回应着他。

秦究更紧地揽住了他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即便失去记忆，但骨子里的爱让他再次见到爱人时感到苦涩，也充满庆幸。

因为他再一次拥有了这个人。

而这个人也恰好没有放弃他。

喘息声不断，不知过了多久，当他们微微侧开身时，暧昧的湿意从嘴唇转移到眼睛，仅仅是相互看着，便能传递着千言万语。

秦究轻喘着气，开口说道：

“收回刚才的一句话，不只想做朋友。”

想做男朋友。

Again-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