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每一口呼吸都带着令人窒息的压抑。金光善瘫坐在冰冷的青石地上,华丽的宗主袍被撕裂,露出狰狞的伤口,他面如金纸,眼神涣散,昔日的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当众扒皮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顾晚颜那句“由他们兰陵金氏自己来决定,这位金宗主,是生,还是死”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耳边反复回荡。
魏无羡的“杀人诛心”之赞,江澄的冷然附和,周围仙门百家代表们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如同无数把淬毒的匕首,将他钉在了耻辱柱上。他知道,自己完了。无论生死,他金光善都将成为仙门百家的笑柄,遗臭万年。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慢流淌。蓝曦臣已派了得力弟子,持姑苏蓝氏与云梦江氏的联名信物,以最快的御剑速度赶往兰陵金鳞台。
等待,成了对金光善最残酷的凌迟。他几次想挣扎着辩解,想嘶吼,想求饶,但喉咙里像堵着滚烫的砂石,发不出一点声音。顾晚颜抱着倾凰剑,静静地站在窗边,目光投向远方层叠的山峦,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冷峻。蓝忘机守在她身侧不远处,避尘剑虽未出鞘,但周身散发的冷冽气息,足以让任何心怀不轨者望而却步。魏无羡和江澄则像两尊门神,抱着手臂,冷冷地盯着地上瘫软的金光善,防止他狗急跳墙。
约莫两个时辰后,云深不知处的山门外传来了急促的灵力波动。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在蓝氏弟子的引领下,匆匆踏入雅室。
为首的是兰陵金氏的主母,金夫人。她身着繁复庄重的金丝牡丹纹宫装,发髻高挽,插着象征身份的金凤步摇,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深深的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她身后,紧跟着她的独子,兰陵金氏少主金子轩。金子轩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继承了父母最好的样貌,此刻眉头紧锁,琥珀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困惑和凝重。他们显然在路上只被告知有极其重要且紧急的事情需他们亲自前来云深不知处处理,事关宗主金光善,但具体细节,一概不知。
“启仁先生,江宗主,聂宗主,曦臣,忘机……”金夫人目光扫过雅室内肃穆凝重的众人,最后落在瘫坐在地、形容狼狈的丈夫身上,瞳孔骤然收缩,失声道:“光善?!你这是怎么了?!”
金子轩更是大吃一惊,几步抢上前去,蹲下身扶住金光善的手臂
金子轩(金孔雀)父亲!您受伤了?发生什么事了?是谁伤的你?!
他语气急切,充满了关切和对父亲遭遇不公的愤怒。在他心中,父亲虽然有些风流韵事为人诟病,但终究是兰陵金氏的宗主,代表着金氏的颜面,绝不该受此屈辱!
金光善看到妻儿,眼中瞬间爆发出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光芒,他猛地抓住金子轩的手臂,涕泪横流,嘶哑地哭嚎
金光善子轩!夫人!救我!他们……他们要杀我!顾晚颜这个妖女!她污蔑我!她要害死我啊!
金夫人看着丈夫这副狼狈不堪、全无宗主风范的模样,听着他语无伦次的指控,心中疑窦丛生。她强压下震惊和一丝厌恶,抬头看向主位的蓝启仁,努力维持着世家主母的端庄仪态,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启仁先生,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家宗主为何会……会如此?还有顾少主……这指控又从何说起?”
蓝启仁面色沉痛,深深地叹了口气,示意蓝曦臣
蓝启仁(先生)曦臣,你将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告知金夫人与子轩。
蓝曦臣上前一步,对着金夫人和金子轩郑重地行了一礼。他的声音依旧温润,但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
蓝曦臣(蓝涣)金夫人,子轩兄。请先节哀,此事……关乎仙门大义,也关乎兰陵金氏存亡。
他没有任何偏颇,将昨夜温若寒秘密潜入云深不知处试图抢夺阴虎符、顾晚颜浴血奋战将其击退的惊险,以及金光善在昨夜行动中扮演的角色——如何引狼入室、如何泄露机密、如何在暗处协助温若寒,最后被顾晚颜当场揭穿,并展示其身上伤口和撕裂的宗主袍衣角作为铁证——条理分明,详实清晰地叙述了一遍。
随着蓝曦臣的讲述,金夫人的脸色由最初的疑惑转为震惊,再由震惊转为难以置信的苍白,最后化为一片死灰般的铁青。她保养得宜的手指紧紧攥着华服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微微颤抖。
而金子轩,则如同被一道九天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他扶着金光善的手,像被烙铁烫到一般,猛地缩了回来。他琥珀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痛苦和一种信仰崩塌的绝望。他看看瘫在地上眼神躲闪、再无半分辩驳勇气的父亲,又看看周围众人脸上那毫不掩饰的鄙夷与愤怒,再看看蓝曦臣手中那块刺眼的金星雪浪袍碎片……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个他无法接受却不得不信的残酷真相。
金子轩(金孔雀)不……不可能……
金子轩踉跄着后退一步,声音干涩嘶哑,带着破碎的颤音
金子轩(金孔雀)父亲……他……他怎么会……勾结温若寒?温氏屠戮仙门,血债累累……他……他是金氏宗主啊!
他看向金光善,眼中充满了哀求,希望父亲能否认,哪怕只是狡辩一句也好。
但金光善在铁证如山和众人冰冷的视线下,早已失去了所有狡辩的力气,他只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不敢与儿子对视。
“子轩……”金夫人的声音响起,冰冷得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彻底击碎了金子轩最后一丝幻想。她一步步走到金光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同床共枕数十年、却早已同床异梦的丈夫,眼中再无半分夫妻情谊,只剩下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杀机。
“金光善……”金夫人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砸在金光善的心上,“这些年,你在外面花天酒地,弄出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私生女……我忍了!为了金氏的颜面,为了子轩的地位,我替你遮掩,替你收拾烂摊子,只盼你能收敛一二,担起宗主的责任,为金氏的未来铺路……”
她深吸一口气,胸脯剧烈起伏,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愤怒:“可你呢?!你非但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你竟敢……竟敢勾结温若寒那个魔头!引狼入室,泄露机密,险些害得顾少主遇害,害得阴虎符落入温狗之手!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是把整个兰陵金氏架在火上烤!是把子轩往绝路上逼!你是要拉着整个金氏,给你陪葬啊!!!”
金夫人的控诉如同泣血,字字句句,饱含着被背叛的屈辱、被连累的恐惧以及对儿子未来的深切担忧。她的话,也彻底撕开了金光善最后一块遮羞布,将他卑劣的私欲和对家族的背叛赤裸裸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金光善被妻子的厉声质问震得浑身一抖,他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和疯狂
金光善住口!你这个……啊——!!!
他的话戛然而止,化作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电光火石之间,谁也没有看清金夫人的动作。只见她发间那支象征着主母尊荣的、纯金打造、顶端镶嵌着硕大东珠的金凤步摇,不知何时已紧握在她手中!她眼中燃烧着玉石俱焚的疯狂与决绝,没有半分犹豫,将全身的力气和积攒了数十年的怨愤,全部灌注于手臂之上!
那支华贵的金簪,此刻化作最致命的凶器!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器入肉声响起!
金光善的惨叫声如同被掐断了喉咙的公鸡,瞬间戛然而止。
金簪那尖锐的尾端,精准无比地、深深地刺入了金光善的咽喉!鲜血如同喷泉般,猛地从他口鼻和脖颈的破洞中狂涌而出,溅了金夫人满身满脸,也染红了她华贵的宫装和那支染血的金凤步摇。
金光善的双眼瞪得滚圆,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平日里雍容华贵、此刻却如同索命罗刹般的妻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想要抬手,却最终无力地垂落。
整个雅室,死寂一片!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由金夫人亲手执行的、极其惨烈的一幕惊呆了!连见惯生死的聂明玦和江枫眠,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魏无羡张大了嘴,江澄瞳孔猛缩。蓝忘机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挡在了顾晚颜身前。顾晚颜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但随即归于平静,只是静静地看着。
金子轩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彻底石化。他看着父亲咽喉上插着的、属于母亲的金簪,看着父亲口中不断涌出的、带着气泡的鲜血,看着母亲那染血的、冰冷决绝的侧脸……他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嗬……嗬……”金光善的抽搐越来越微弱,眼中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那双曾经充满算计和贪婪的眼睛,至死都圆睁着,凝固着无尽的恐惧和悔恨,直勾勾地望着金夫人,也仿佛在控诉着这个残酷的结局。
鲜血在地板上迅速蔓延开来,形成一滩刺目的猩红。
金夫人剧烈地喘息着,握着金簪的手还在微微颤抖,染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她缓缓地、一根一根地,松开了紧握金簪的手指。
“当啷。”染血的金凤步摇掉落在血泊中,发出清脆又沉闷的响声。
她看也没看地上丈夫的尸体,缓缓转过身,面对着鸦雀无声的众人。她抬起染血的手,用同样染血的衣袖,用力擦了擦脸上溅到的血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狠厉。
然后,她挺直了脊背,目光扫过震惊的众人,最后落在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儿子金子轩身上,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平静:
“兰陵金氏宗主金光善,勾结温氏,背叛仙门,证据确凿,罪不容诛!今由金氏主母,依族规,执行家法,清理门户!以儆效尤!”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主位的蓝启仁、江枫眠等人,深深一礼:“此等败类,险些累及仙门同道,更险些陷我金氏于万劫不复之地!金氏管教无方,愧对诸位!我代金氏,向诸位同道,赔罪了!”
她的姿态放得很低,但语气中的决绝和担当,却让众人动容。
说完,她再次看向失魂落魄的金子轩,声音严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急切:“子轩!”
金子轩浑身一震,茫然地抬起头,看着母亲。他眼中一片空洞,巨大的冲击让他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
“过来!”金夫人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金子轩如同提线木偶般,踉跄着走到母亲身边。
金夫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力道之大,让金子轩感到一阵刺痛,但也让他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清明。金夫人拉着他,面对着金光善尚有余温的尸体,厉声道:“金光善背弃家族,勾结仇敌,其罪当诛!他不再是你的父亲!从今日起,你金子轩,与金光善,恩断义绝!再无父子之情!听清楚没有?!”
金子轩看着地上父亲死不瞑目的尸体,看着那刺目的鲜血,再看看母亲染血的脸和眼中那近乎疯狂的后怕与坚定……他明白了。母亲是在用最极端、最惨烈的方式,保全他,保全兰陵金氏!与这个身败名裂、罪该万死的父亲彻底切割,是他唯一的生路,也是金氏唯一的生路!
巨大的痛苦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但一种冰冷的理智也随之升起。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虽然还残留着悲痛,却多了一份属于宗主的决断和冰冷。他挣脱母亲的手,缓缓地、郑重地对着金光善的尸体,撩起衣袍下摆,双膝跪地。
他没有哭,没有喊,只是用清晰而冰冷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金子轩(金孔雀)兰陵金氏不肖子金子轩,在此立誓:金光善背祖忘宗,勾结温贼,罪孽滔天,人神共愤!自今日起,我金子轩,与其断绝父子血脉之情,恩义两绝!其生前所为,死后荣辱,皆与我金子轩,与兰陵金氏,再无半分瓜葛!天地共鉴,诸君为证!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砸在地上,也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这是最彻底的切割,最决绝的宣言。
说完,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起身时,额头上沾着地上的灰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迹(或许是磕头所致,或许是父亲溅上的血),脸色依旧苍白,但脊背却挺得笔直,再无半分之前的脆弱迷茫。
金夫人看着儿子,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狠绝。她再次转向众人,朗声道:“金光善伏诛!自即日起,兰陵金氏宗主之位,由少主金子轩继任!我金氏,必当全力配合仙门百家,共讨温氏!洗刷此等叛徒带来的耻辱!若有再犯,犹如此簪!”
她一脚踩在那支掉落在血泊中的金凤步摇上,纯金的簪身在她灌注了灵力的脚下,瞬间扭曲变形,那颗象征着尊贵的东珠也碎裂开来。
雅室内一片死寂。只有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顾晚颜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出由金夫人亲手导演的血腥落幕,看着金子轩那挺直却孤寂的背影。金夫人此举,够狠,够绝,却也……够聪明。用金光善的血,换取了金氏存续的机会,也堵住了悠悠众口。只是不知,这染血的权杖,这位年轻的宗主,能否扛得起?
她心口处,阴虎符传来一阵细微的躁动,仿佛也在回应着这场血腥的权力更迭。风暴,似乎并未因一个人的死亡而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