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了些许,看着那群温氏族人的目光带着一丝审视下的了然;顾晚墨则依旧抱着手臂,侧身对着众人,目光投向远处岐山主峰崩塌的轮廓,俊美的侧脸冷漠如冰雕,周身寒气弥漫。
在他们旁边,是金子轩、江澄、聂明玦、蓝曦臣、蓝忘机等人,代表各方前来送行——或者说,见证顾晚颜带走温情一脉的承诺兑现。金子轩神色平静,琥珀色的眼眸深处是对大局落定的释然;江澄抱着手臂,脸色依旧不太好看,但面对那群老弱病残,终究没有说什么刻薄之语;聂明玦坦荡磊落,目光中带着对承诺的尊重;蓝曦臣温润如玉,眼神清澈;蓝忘机静默如雪峰,浅琉璃色的眸子扫过那群惶惶不安的温氏族人,并无波澜。
气氛有些凝滞。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灰白余烬,打着旋儿。
顾晚颜的目光最终落回温情身上,她向前走了几步,停在温情姐弟面前。距离很近,温情甚至能看清顾晚颜眼底深处那不易察觉的疲惫纹路,以及那份仿佛能包容一切的沉静力量。
顾晚颜温情,温宁
顾晚颜开口了,声音不高,带着一丝清冷的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寒风,传入每一个温情一脉族人的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顾晚颜我们该回家了。
“家……”
这个字眼,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温情心中骤然掀起滔天巨浪!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混合着巨大的茫然和一丝微弱到不敢置信的希冀,瞬间冲垮了她的心理堤防。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上眼眶,迅速模糊了视线。她死死咬住下唇,才勉强没有失声痛哭出来。家?岐山不是家,从来都不是。那里只有倾轧、恐惧和随时可能降临的灭顶之灾。青州?那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名字,一个高高在上的庞然大物。那里……真的会是家吗?
温情身后的族人们也骚动起来,迷茫、不安、难以置信的低语在人群中蔓延。那个只在传说中听过的、仙门顶端的青州顾氏……他们要去的,是那里?
顾晚颜仿佛没有看到温情的泪水,也没有在意那些低语。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温情身后那些或苍老、或稚嫩、或惊恐的脸庞,继续说道,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顾晚颜到时——
她顿了顿,清晰地给出选择的权利
顾晚颜若是你们想去圣医谷,便去圣医谷; 或者是御药堂也好; 你们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圣医谷!御药堂!这两个名字如同惊雷,在温情及她身后几位通晓丹医之道的族人心中炸响!那是天下医者丹师心中的圣地!是他们做梦都不敢奢望能踏足的地方!顾晚颜竟然……竟然给了他们这样的选择?巨大的震惊甚至压过了惶恐。
顾晚颜或者
顾晚颜的目光重新落回温情脸上,那双琉璃眼眸中带着一种深切的信任与认可
顾晚颜跟着我也是一样的。
跟着她?温情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顾晚颜,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
顾晚颜的眼神没有丝毫玩笑之意,只有一片澄澈的认真。
顾晚颜你的家人,你的族人,
她的声音沉稳有力,如同磐石,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承诺,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心灵被恐惧占据的温氏族人的耳中,驱散着他们最深的不安
顾晚颜我会安排好去住,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辱你们。
她的目光掠过那几个紧紧抓着母亲衣角、眼神懵懂又带着恐惧的孩童
顾晚颜那些孩子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顾晚颜我会给他们安排学院去学习。识字,明理,习得一技之长。他们的未来,不应被父辈的姓氏所禁锢。
安排住处!安排学院学习! 不再是朝不保夕的恐惧,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绝望,不再是背负着沉重姓氏的枷锁! 一个安稳的居所,一个可以读书识字、拥有未来的机会!
巨大的、不真实的幸福感如同一股暖流,猛烈地冲击着每一个温情一脉族人的心房。几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浑浊的眼中涌出了泪水,那是绝望之中看到生路的激动;紧紧抱着孩子的妇人们,手臂几近痉挛,看着怀中的稚子,眼中的惊惶逐渐被一种名为“希望”的光芒所取代;那些半大的少年少女,眼神也从恐惧的空洞中,慢慢燃起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亮。
温情更是浑身剧颤,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滚滚落下。她猛地松开紧握着温宁的手,对着顾晚颜,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腰,额头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地面!声音哽咽着,带着泣血的感激与无边的敬意
温情(情姐)顾……顾少主大恩!温情……温情一脉,永世不忘!愿……愿追随少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的话语因哽咽而断断续续,却字字发自肺腑,重若千钧!
“愿追随少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身后的族人们,无论老少,此刻都明白了眼前这位看似苍白病弱的女子,为他们撑起了一片怎样的天空。他们纷纷跪倒在地,声音虽然参差不齐,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和对未来的虔诚祈盼。
顾晚颜伸手,轻轻扶住了温情颤抖的肩膀,阻止了她继续下拜的动作。她的掌心依旧微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顾晚颜不必如此。起来,准备上路吧。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淡,仿佛刚才那番承诺只是举手之劳。
温情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顾晚颜近在咫尺的、平静无波的脸庞,重重地点头,用袖子胡乱擦去脸上的泪水,转身去搀扶族人,低声却坚定地安抚着
温情(情姐)快起来,孩子们,别哭了,我们……我们有家了!收拾好,我们走了!
族人们相互搀扶着起身,脸上的惶恐不安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小心翼翼的希冀所取代。他们开始默默地、有条不紊地整理着本就简单的行装,动作间充满了对前路的期待。
顾晚颜不再多言,转身走向第一辆马车。顾晚辰已为她掀开了厚重的青色车帘。她踩着脚凳,动作看似沉稳,但顾晚辰敏锐地注意到她踏上马车时,左脚踝处因用力而瞬间僵硬了一下,袖袍下撑着车辕的手指指节绷得发白。他眼神一凝,并未声张,只是在她完全进入车厢后,才将车帘稳稳放下。
顾晚辰(大哥)照顾好少主
顾晚辰沉声对侍立在马车旁的一名心腹护卫首领吩咐道。 “是,大公子!” 护卫首领抱拳躬身,声音铿锵有力。
温情扶着温宁,又搀扶了一位年迈的老人,走向第二辆马车。温宁在上车时,怯生生地回头看了一眼顾晚颜那辆紧闭的车厢,又飞快地低下头,跟着姐姐钻了进去。其余的族人也在顾氏护卫的引导下,有序地登上了后面的马车或是安置行李物品。
薛洋一直站在不远处的一棵焦黑的枯树下。他没有靠近马车,也没有靠近送行的人群。他穿着一身崭新的玄色劲装,衬得他脸色越发苍白,嘴唇却抿得死紧,几乎成了一条毫无血色的线。他双手抱臂,背靠着粗糙冰冷的树干,目光如同实质的钩子,死死地缠绕在顾晚颜那辆马车上,仿佛要穿透那厚重的车帘,看到里面的人。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挣扎、不舍、担忧、焦躁、自卑……种种情绪在他眼底疯狂翻搅,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他垂在身侧的右手,紧握成拳,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金子轩、江澄等人看着温情一脉登车完毕,护卫们翻身上马,车队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聂明玦对着顾晚辰一抱拳,声音洪亮
聂明玦(聂宗主)顾兄,一路珍重!日后若至清河,定当扫榻相迎!
金子轩也微微颔首
金子轩(金孔雀)顾少主,金某谨记约定。
江澄沉默着,只是对着顾晚辰点了点头。 蓝曦臣温声道
蓝曦臣(蓝涣)晚辰兄,曦臣与忘机,半月后定当如期赴浮尘岛之约。
他身旁的蓝忘机,目光似乎也若有若无地扫过顾晚颜的马车。 顾晚辰一一抱拳回礼
顾晚辰(大哥)诸位,后会有期。
最后,顾晚辰三兄弟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远处枯树下的那个孤绝身影,顾晚辰沉声道
顾晚辰(大哥)走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了过去。
薛洋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缓缓地、一点一点地从树干上直起身。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那辆青蓬马车,仿佛要将它的每一个细节都刻进灵魂深处。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几乎听不清的嘶哑气音,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是那眼神,充满了如同被抛弃的幼兽般的痛苦和无助,却又死死压抑着不肯流露半分脆弱。
他最终还是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对着马车的方向,极其僵硬地……挥了挥。动作笨拙,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别扭和沉重的不舍。
马车内,隔着厚重的车帘,顾晚颜静静靠坐在柔软的垫子上,缓缓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投下两道沉静的阴影。她似乎疲惫到了极点,又似乎只是在感受着什么。车厢隔绝了外界的寒风与喧嚣,一片静谧。
车辕旁的护卫首领得到顾晚辰的眼神示意,深吸一口气,扬起马鞭——
“驾!”
清脆的鞭响划破了废墟清晨的死寂。
青蓬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布满碎石和血痂的焦黑土地,发出沉闷的滚动声。后面装载着温情一脉族人的马车和护卫骑队紧随其后。整支队伍如同一道沉默的青色溪流,缓缓离开了这片承载了太多死亡与绝望的废墟,向着东方,向着那片名为青州的古老土地,坚定地驶去。
薛洋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寒风吹起他玄色的衣角,猎猎作响。他望着车队逐渐远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弥漫着尘烟与晨光的废墟尽头。直到最后一辆马车的轮廓也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他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猛地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焦黑的树干上!
咚!
枯树剧烈摇晃,簌簌落下无数黑色的灰烬。
他低下头,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紧握的拳头上,鲜血顺着指缝蜿蜒流下,滴落在脚下同样暗黑色的泥土里,很快消失不见。
归途在青。 故人已远。 而他的前路,又该去向何方?